第一章 契约

朔风卷过黑松林，带起一阵令人齿冷的呜咽。

已是深秋，万木凋零，唯有这片位于两国交界处的黑松林，依旧固执地墨绿着，只是那绿，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阴郁死气。林间空地，司翊程静立其中，一身玄色银纹的捉妖师服制纤尘不染，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冷冽，如同冰雕雪塑。

他指尖夹着三道朱砂符箓，猩红的符文在晦暗的天光下，隐隐流动着熔岩般的光泽。脚下，是以自身精血混合着丹砂勾勒出的巨大锁妖阵图，线条繁复而古奥，每一笔都蕴含着强大的禁锢之力，将空地中央那一团躁动不安的金色光影死死镇住。

金光之中，隐约可见一条巨蛇的轮廓，鳞甲森然，每一次挣扎，都引得周遭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地面微颤。

司翊程看着阵中困兽，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墨色眼瞳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灼热。金蛇妖，传说中血脉近乎真龙，天赋异禀，其妖丹乃至宝，其骨血可入药，其神魂……若能收服，足以让任何捉妖师臻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他追寻这条蛇的踪迹，已有三年。

为了今日，他耗费心血布下这绝无仅有的锁妖大阵，甚至不惜动用了一滴心头精血为引，务求万无一失。

阵中的金光又一次猛烈膨胀，冲击着无形的壁垒，发出裂帛般的声响。几道细微的裂痕，悄然在阵图边缘蔓延。

司翊程眼神一凝，不再迟疑。他并指如剑，指尖划过一道玄妙轨迹，三道朱砂符箓无火自燃，化作流火投入阵眼。同时，他薄唇微启，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如同实质的音符，清晰地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之力，砸落在锁妖阵上。

“镇！”

阵图光芒大盛，血色的光华冲天而起，将那团躁动的金光彻底吞没、压缩。剧烈的反抗戛然而止，金光迅速黯淡、收敛。

成了。

司翊程心下微松，正待上前，完成最后的收妖步骤。

然而，异变陡生。

那收敛到极致的金光并未如预想般显露出巨蛇原形，反而猛地向内一坍，旋即柔和地铺散开来。光芒散去处，立着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墨发金瞳，肤白胜雪，一身奢华的金纹黑袍松垮地披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他微微歪着头，一手随意托着腮，那双非人的、流淌着熔金般的竖瞳，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司翊程，唇角勾着一抹慵懒而戏谑的弧度。

“啧，”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的磁性，像是陈年的佳酿，醉人而危险，“折腾了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为了我啊。”

司翊程瞳孔骤缩，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他握紧了手中的法器——一柄通体银白、名为“破障”的短刃。妖物化形并不稀奇，但能在他的锁妖大阵中如此从容化形，甚至……毫发无伤？这绝无可能！

“小捉妖师，”那金蛇妖，许晏知，仿佛没看见他周身迸发的杀意，慢悠悠地向前踱了一步，锁妖阵的血色光芒在他脚下如同虚设，竟不能阻他分毫，“看你根骨清奇，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与你那身冷冰冰的皮囊倒是不太相称。”

他停在司翊程身前丈许处，这个距离，对于顶级捉妖师和大妖而言，已是瞬息生死。许晏知金眸微弯，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令人火大的玩味。

“你我在此相遇，便是有缘。打打杀杀多煞风景，”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过于红润的下唇，那动作妖异莫名，“不如，我们结个契？”

结契？驭使妖物之契？

司翊程心念电转。收服金蛇妖本就是他的目标，若能以契约约束，确实比强行镇压更为稳妥，更能发挥其力量。他虽惊疑于对方为何主动提出，但这提议，正中下怀。

“正合我意。”司翊程冷然开口，声音里不带半分温度，如同碎冰撞击，“我正缺个脚力。”

许晏知金眸中流光一闪，似有笑意漾开，又很快隐去，乖顺地垂下眼睫，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请。”

司翊程不再多言，运转灵力，口中诵念起传承自师门、绝无谬误的主仆契约咒文。清冽的嗓音在松林中回荡，灵力随着咒文勾勒出银色的符文，如同锁链，缓缓缠绕向许晏知。

许晏知配合地抬起手，指尖有淡淡的金芒闪烁。

就在银色符文即将触及许晏知身体的刹那，异变再起！

许晏知那原本看似顺从抬起的手，倏然如电探出，并非迎向符文，而是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司翊程正在结印的左手手腕！

司翊程反应极快，破障刃瞬间横削，直取对方咽喉。然而，许晏知的速度更快！他扣住司翊程手腕的指尖，金芒暴涨，一股迥异于司翊程灵力、炽热而磅礴的妖力，如同决堤洪流，悍然闯入司翊程的经脉！

与此同时，许晏知口中低吟出声，那并非司翊程所知的任何一种契约咒文，音节古老、拗口，带着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令人战栗的韵律。

“！@#￥%……”

司翊程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全身的灵力在那股霸道妖力的牵引下，竟不由自主地改变了运行轨迹，与他原本诵念的咒文彻底剥离！两人脚下，那原本血色弥漫的锁妖阵图，不知何时已被一片更加璀璨、更加辉煌的金色所覆盖。

金光如烈阳，冲天而起，将两人的身影完全吞没。

司翊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联结在强行建立，并非主仆之间的掌控与服从，而是另一种……更紧密、更平等，甚至带着某种灼热羁绊的奇异感觉。灵魂仿佛被烙上了什么印记。

光芒渐熄。

松林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依旧。

司翊程僵立在原地，手腕还被许晏知牢牢扣着，那触感温热，甚至有些烫人。他猛地抬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瞳。

许晏知低笑着，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司翊程的耳廓，尖尖的犬齿在微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微光。

“念错了哦，小捉妖师。”他的声音带着得逞后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戏弄，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司翊程的耳膜，“这可不是驭妖契……”

“……这是婚契。”

司翊程的呼吸，刹那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