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翊程脑中一片空白。
“婚契”二字，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落，将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心湖炸得波涛汹涌，碎石飞溅。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的细微声响。
荒谬。
荒唐！
这妖物，怎敢……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有力，带着蛇类特有的、某种令人不适的柔韧。许晏知指尖那点金芒尚未完全散去，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更透过皮肤，直抵灵魂深处——那里，一个陌生的、带着对方鲜明气息的印记，正蛮横地扎根下来。
“放肆！”
司翊程猛地回神，几乎是本能地，周身灵力轰然爆发！玄色衣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试图将扣住他手腕的妖物震开。他另一只手中的破障刃化作一道银电，直刺许晏知心口，这一击含怒而出，没有丝毫留手，誓要将这胆大包天、戏弄于他的妖孽立毙当场！
然而，许晏知的身形如同鬼魅，在他灵力爆开的瞬间，便已松手后撤，那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破障刃的凛冽寒芒贴着他的衣襟掠过，割裂了空气，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未能沾到。
他落在几步开外，依旧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抬手理了理方才被劲风带起的墨发，金眸中笑意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看着司翊程。
“谋杀亲夫？”他挑眉，语气轻佻得令人发指，“刚结契就这般狠心，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许晏知是如何苛待了你。”
司翊程胸口剧烈起伏，握着破障刃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许晏知，那双总是清冷的墨眸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解、开。”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
许晏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松林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婚契乃天地为证，灵魂相系，岂是说解就能解的？小捉妖师，你师门难道没教过你，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司翊程那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模样，慢悠悠地补充道：“况且，这契，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念的咒，我不过是……稍加引导罢了。”
心甘情愿？引导？
司翊程气得几乎要冷笑出声。那咒文分明是被这妖孽强行扭转！那股闯入他经脉的霸道妖力……
他倏然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内视己身。灵力运转无碍，甚至因为方才的冲击和那奇异契约的联结，隐隐比之前更为活跃澎湃。但就在那灵力流转的核心之处，一点不属于他的金色印记，如同星辰般悬浮着，散发着与许晏知同源的气息，微弱，却无比坚定地存在着，与他的神魂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
一种陌生的、暖融的、带着对方生命韵律的感觉，正透过那印记，不断传递过来。
这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他尝试用灵力去冲击、去消磨那点金印，然而灵力甫一靠近，那金印便微微一颤，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将他的灵力柔和地“推开”，如同水流绕过礁石。同时，一股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刺痛感，顺着那灵魂联结反馈回来——并非来自他自己，而是来自……许晏知。
司翊程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妖孽。
许晏知正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金眸微眯，似笑非笑：“轻点儿，疼。”那语气，竟带着几分委屈，仿佛司翊程才是那个无理取闹、出手伤人的恶徒。
司翊程：“……”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妖！
“此契何解？”司翊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的杀意稍敛。他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这婚契诡异，强行剥离恐伤及自身根本，需得从长计议。
许晏知摊了摊手，一脸爱莫能助：“据我所知，无解。至少，我所传承的记忆里，没有。”他踱近两步，无视司翊程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再次抬起的破障刃，目光落在司翊程紧抿的薄唇上，金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语调又变得轻快起来，“既然木已成舟，你我也不必执着于打打杀杀。这婚契虽说是阴差阳错，但好处也是有的。譬如，你我灵力可相互滋养，修行事半功倍。再譬如……”
他忽然凑近，几乎要贴上司翊程的耳廓，压低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热度：“你若遇险，我必心生感应，千里驰援。反之，亦然。这岂不是比那劳什子主仆契约，有意思得多？”
司翊程猛地侧头避开，破障刃的锋刃横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冰冷的界限。“休想。”
他绝不会与一只妖物，还是如此狡诈阴险的蛇妖，有此等荒谬的牵扯！
许晏知看着横在颈前的利刃，也不恼，反而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将那刃尖推开些许。“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夫人。”
“闭嘴！”司翊程额角青筋一跳。
“好吧好吧，不叫夫人。”许晏知从善如流，却又立刻换上另一个称呼，“那……翊程？”
司翊程手腕一抖，破障刃差点直接划出去。
许晏知见好就收，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言语撩拨的不是他。“总之，契已结成，你我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嗯，道侣。”他无视司翊程瞬间黑沉的脸色，继续道，“这黑松林可不是什么叙话的好地方，阴气重，待久了伤身。不如，我们先离开再说？”
司翊程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念头飞转。杀，暂时杀不了，至少在这婚契的影响下，他若对许晏知下死手，自身必遭反噬。赶，以此妖的无耻程度，恐怕也赶不走。而且，这婚契诡异，若被师门或其他捉妖师知晓……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将那副得意嘴脸砸碎的冲动。
必须先离开这里，再图后计。至少，要将这妖物置于可控之地，慢慢寻找解除契约之法。
“跟着可以，”司翊程收起破障刃，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若敢有异动，或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我纵受反噬，也必斩你。”
许晏知金眸微亮，从善如流地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谨遵……阁下之命。”
司翊程不再看他，转身，玄色身影率先向黑松林外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唯有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许晏知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跟上，目光落在司翊程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以及那截因紧绷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后颈上，舌尖无意识地舔过尖牙。
金色的竖瞳里，兴味盎然。
猎物已然入网，虽然过程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但这结果……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松风过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交融在一起的清冽与妖异气息，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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