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便利店的玻璃门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城郊唯一的暖光撕碎。
江弈弯腰整理着底层货架的泡面,指尖沾着灰尘和泡面碎屑,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左眉骨那道最显眼的疤痕,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是三年前留下的印记,和他裤兜里那张褪色的警官证一样,时刻提醒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本市快讯:市一中高三优等生林薇薇于今日凌晨坠楼身亡,警方初步勘查现场后,判定为学习压力过大导致自杀……”
收音机里传来女主播平稳无波的声音,江弈整理货物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缓缓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便利店里投下长长的阴影,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死死盯着窗外漆黑的雨幕。
三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同样是暴雨夜,同样是坠楼的年轻生命,同样是“自杀”的定论。受害者家属崩溃的哭喊声、现场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痕迹、自己当时急于破案的浮躁、以及后来真相浮出水面时的锥心愧疚……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指尖触碰到警官证坚硬的外壳,那上面“市刑侦支队”的烫金字样早已被摩挲得失去光泽。江弈抽出证件,照片上的青年眼神明亮,意气风发,和此刻眼前这个眼神疏离、浑身透着疲惫的男人判若两人。
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他抬手关掉了收音机,便利店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窗外的暴雨声和冰箱运行的嗡鸣。江弈盯着证件上的自己,眼神凝重如铁,心底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这则新闻重新撬动了。
这案子,不对劲。
第二天上午,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温知夏的心理咨询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浅灰色的沙发柔软舒适,原木书桌上摆着一盆多肉,叶片饱满翠绿,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温和又治愈。
温知夏刚整理好昨天的咨询记录,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压抑的啜泣声。她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眼眶红肿得几乎睁不开,头发凌乱,身上的外套还沾着些许泥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红色的学生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医生,求求你,帮帮我……”女人一开口,声音就忍不住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女儿薇薇,她不可能自杀的,绝对不可能!”
温知夏侧身让她进来,递上纸巾和一杯温水,指尖不经意间轻叩了一下桌面——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需要集中注意力观察对方时,这个细微的动作能让她更快进入状态。
“您先别急,慢慢说。”温知夏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的齐肩碎发柔顺地贴在脸颊两侧,眼尾微垂,自带亲和力,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藏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女人名叫李梅,是林薇薇的母亲。她哽咽着讲述,女儿林薇薇是市一中的优等生,虽然性格内向,但一直很乐观,对未来充满憧憬,前几天还跟她商量着高考志愿的事情,怎么可能突然自杀?
“警察说她是学习压力大,可薇薇从来没跟我抱怨过压力啊!”李梅攥着学生证,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女儿的照片,“她坠楼前一周,跟我说过好几次‘妈妈,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我当时没当回事,以为是她学习太累产生了错觉……现在想想,肯定是有人欺负她,是有人害死了她!”
温知夏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李梅的手上——她说话时,双手频繁地攥紧衣角,手指微微颤抖,眼神时不时躲闪,除了悲伤,还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这说明,李梅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
“您有没有想过,薇薇说的‘有人盯着’,可能是谁?”温知夏轻声追问,语气没有丝毫逼迫。
李梅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没说……但我总觉得,跟学校里的人有关。她班主任张老师,昨天跟我谈话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在隐瞒什么。”
温知夏指尖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有了初步的判断。她看着李梅无助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同样是面对校园里的黑暗,同样是无能为力,那种绝望和恐惧,她至今记忆犹新。
“李女士,我愿意帮你调查。”温知夏的语气坚定了几分,“我会尽力找出真相,还薇薇一个公道。”
下午两点,市一中的校园里热闹非凡,课间操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穿梭在教学楼之间,青春的欢声笑语与校园里的肃穆氛围有些格格不入。温知夏穿着一件简约的米白色衬衫,背着帆布包,以“校园心理辅导志愿者”的身份,顺利进入了学校。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还贴着林薇薇的优秀学生奖状,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眼神干净,笑容腼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会突然凋零。温知夏盯着照片看了片刻,转身朝着办公楼走去。
她先找到了林薇薇的班主任张岚。办公室里,张岚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严谨又刻板。听到温知夏的来意后,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双手反复揉搓着教案。
“温老师,你也知道,高三学生压力大,薇薇这孩子性格又内向,平时不太爱说话,可能是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才想不开……”张岚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一直避开温知夏的视线,说话时指尖泛白,明显是处于紧张状态。
温知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回避视线、手部紧张、语气迟疑,这些都是典型的说谎信号。她的目光扫过张岚的办公桌,无意间瞥见抽屉里露出半截纸,上面有明显的涂改痕迹,像是一张出勤表。
“张老师,薇薇坠楼前几天,出勤都正常吗?”温知夏顺势问道,目光紧紧锁定在张岚的脸上。
张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慌忙合上抽屉,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正常,都正常……我还有课要上,温老师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过去了。”说完,她拿起教案,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办公室。
温知夏看着她匆忙的背影,眼神沉了沉。看来,这个张岚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她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转身朝着教学楼后侧的天台走去——那里是林薇薇坠楼的地点。天台入口处的铁门虚掩着,上面没有上锁,温知夏推开门走了进去。
天台上空荡荡的,风一吹,带着些许凉意。地面上还残留着警方勘查时留下的粉笔印记,隐约能看出当时的场景。温知夏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没有发现明显的拖拽痕迹,但当她抬头看向天台边缘的监控摄像头时,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那个摄像头的角度太诡异了,正好避开了天台边缘的关键位置,无论谁从这里坠楼,都很难拍到完整的过程。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里已经被警方勘查过了,你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天台上的寂静。温知夏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铁门旁,双手插在裤兜里,穿着黑色连帽衫,寸头利落,左眉骨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男人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她,带着强烈的警惕和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个不怀好意的入侵者。
温知夏缓缓站起身,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警方的勘查结果,就一定是真相吗?”
“你是谁?”江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步步紧逼,身上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压迫感,“这里是案发现场,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
“我是温知夏,校园心理辅导志愿者,也是受林薇薇母亲的委托,来了解情况的。”温知夏不卑不亢地介绍自己,同时观察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身形挺拔,动作干练,眼神里的锐利和沉稳,不像是普通人,更像是……曾经的同行?
“心理辅导志愿者?”江弈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收起你那套心理分析,警方已经判定是自杀,现场没有任何外力介入的痕迹,你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
“没有痕迹,不代表没有隐情。”温知夏反驳道,“张岚老师面对询问时眼神躲闪,抽屉里的出勤表有涂改痕迹,还有这个监控摄像头,角度明显有问题,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句话都直指要害,眼神锐利,丝毫不让。
江弈的眼神微微一凝,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女人,竟然如此敏锐。他盯着温知夏看了几秒,突然开口:“三年前,市一中也发生过一起坠楼案,同样是优等生,同样被判定为自杀,现场和现在一模一样,‘完美’得不合理。”
温知夏心中一动,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三年前,同样的学校,同样的案件,还有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愧疚。
“你不是普通人。”温知夏笃定地说,“你曾经是警察,对吗?而且,三年前的案子,和你有关。”
江弈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他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我叫江弈,前市刑侦支队刑警。三年前的案子,是我办砸的。”
原来,三年前他因为急于破案,忽略了诸多疑点,导致真凶逃脱,受害者的冤屈未能昭雪。这件事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也让他彻底告别了警队,躲在城郊的便利店里,试图逃避过去。
“既然你知道三年前的案子有问题,现在又发现了这么多疑点,难道不想查明真相吗?”温知夏看着他,语气诚恳,“你熟悉刑侦流程,擅长现场痕迹分析,而我擅长心理侧写,能看穿谎言。我们联手,或许能找到警方忽略的线索,不仅能还林薇薇一个公道,也能弥补你三年前的遗憾。”
江弈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那道尘封已久的防线,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了三年前受害者家属绝望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退隐后日夜难安的愧疚,又想起了昨天雨夜听到新闻时的悸动。
真相,他从未放下过。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天台上,驱散了些许寒意。江弈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好,我跟你联手。”
随后,他们来到了校园外的街角咖啡馆。玻璃上凝结着薄薄的水汽,背景音乐轻柔舒缓,两人对面而坐,桌上放着两杯未动的美式咖啡。
江弈拿出手机,翻出三年前那起坠楼案的新闻,递给温知夏:“你看,受害者叫陈瑶,也是市一中的优等生,同样是无外力痕迹的坠楼,当时的班主任也是含糊其辞。”
温知夏仔细看着新闻,越看越心惊。两起案件的相似度太高了,绝不可能是巧合。她分享了自己的发现:“张岚涂改了林薇薇的出勤表,监控角度有问题,李梅说薇薇生前被人盯着,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林薇薇的死,绝对不是自杀。”
“警方那边,没有足够的证据,根本不会同意重启调查。”江弈指尖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没有调查权限,只能想办法调取当年的卷宗,重新还原现场痕迹。”
“那我负责深入了解林薇薇的社交圈。”温知夏立刻接话,“她的同学、朋友,或许知道些什么。我可以用心理辅导的名义,和他们沟通,突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两人快速分工,眼神中都带着对真相的渴望。这一刻,他们不再是陌生人,而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的盟友。
离开咖啡馆时,夕阳已经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弈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温知夏则准备回家整理线索。
而在街角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赵凯放下车窗,冷峻的目光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发送了一条短信:“江弈和一个心理咨询师联手,已经开始调查林薇薇的案子了。”
短信发送成功后,他收起手机,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