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平原的风总是带着一种旷野的肃杀。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才十一月,第聂伯河两岸的土地已经冻得硬如铁石,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战争的引信,并非一日燃尽。
……
曙光共和国首都,金色穹顶宫,总统办公室。
弗拉基米尔·罗曼诺夫总统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古老城市标志性的金色圆顶建筑群,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黯淡。他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对面,墙壁上的巨大屏幕正亮着,屏幕那头,是北方联盟的领导人,阿列克谢·伊万诺夫。伊万诺夫的面容在高清屏幕上清晰无比,甚至能看到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冷峻。
“阿列克谢,”罗曼诺夫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放弃了惯用的外交辞令,直呼其名,“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我的人民,让国际社会信服的解释!你们的军队,在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合法依据的情况下,越过了我们公认的边界!这是赤裸裸的侵略!”
屏幕那头的伊万诺夫,神情并未因这指控而有丝毫波动。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背景是他那间以坚硬、冷色调著称的克里姆林风办公室。
“侵略?弗拉基米尔,”伊万诺夫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我都清楚,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责任完全在于你和你的政府。你们忘记了我们共同的历史,忘记了血脉相连的情谊。你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在我们民族共同的身体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历史?情谊?”罗曼诺夫猛地将手中的报告摔在红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就是靠着这些,你们就可以让坦克碾过我们的村庄?用你们的‘历史’,来为士兵的靴印和炮火辩护吗?顿巴斯和卢甘斯克,是曙光共和国不可分割的领土!你们在那里扶持分裂势力,八年来,战火从未真正停息!超过一万四千我的同胞死在那里!这就是你口中的情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现。八年了,从他就任总统那天起,东部地区的冲突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脓疮,消耗着国家的元气,撕裂着社会的团结。而这一切的背后,始终晃动着北方联盟巨大的阴影。
伊万诺夫的眼神锐利起来,像西伯利亚的冰锥。“不可分割?弗拉基米尔,你似乎选择性地遗忘了历史。顿巴斯,那里生活的是谁?他们说的是谁的语言?信仰的是谁的文明?当你们在基辅广场上纵容极端民族主义者,推倒我们共同的历史雕像,通过可笑的‘语言法案’,企图抹杀数百万俄语居民的文化认同时,你有没有想过‘不可分割’?当你们迫不及待地要投入西方怀抱,甚至意图让那个军事联盟的刀锋,抵在我们北方联盟的咽喉之上时,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不再是之前的平稳,而是带上了金属般的铿锵和灼人的怒气。
“那不是拥抱!那是我们作为主权国家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罗曼诺夫毫不退让地反驳,“我们有权利选择与谁交朋友,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而不是活在你划定的势力范围里,做你们所谓的‘缓冲带’!缓冲带?那是用我们人民的尸骨铺就的!”
“权利?未来?”伊万诺夫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你们的‘权利’,建立在对我们核心安全利益的致命威胁之上!你们的‘未来’,是要用我们民族的战略生存空间来献祭!那个军事联盟,五次东扩,承诺如同废纸!他们的话,你们也敢信?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繁荣稳定的曙光共和国,而是一把插在我们心脏上的匕首!而你们,弗拉基米尔,你和你的政府,心甘情愿地要做这把匕首的握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屏幕,灼烧到罗曼诺夫的脸上。
“我们给过你们机会!明斯克协议,我们谈了又谈。我亲自推动诺曼底模式,寻求政治解决。可你们呢?你们阳奉阴违,一面在谈判桌上敷衍,一面接受西方的武器和训练,准备用武力‘解决’东部问题。你们把坦克和重炮部署在接触线,你们的士兵每天都在炮击顿巴斯的城市!那些死去的孩子、妇女、老人,他们的血,难道就不是血吗?!”
伊万诺夫的情绪显然被调动起来,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寂静的办公室。他提到的每一个点,都是过去八年双方互相指责、纠缠不清的死结。在罗曼诺夫看来,那是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必要行动;而在伊万诺夫眼中,那是对俄语族群的迫害和对北方联盟地缘利益的悍然挑战。
“那是我们内政!”罗曼诺夫几乎是在低吼,“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打击分裂主义恐怖分子!而你们,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你们提供了武器、资金,甚至派出了‘志愿人员’!是你们,让和平变得不可能!”
“内政?”伊万诺夫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刺耳的杂音,“当你们的内政威胁到我们的生存,它就不再仅仅是内政!当你们的枪口对准我们的同胞,我们有权保护他们!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无法推卸的义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但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
“弗拉基米尔,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立即停止在东部地区的军事行动,回到明斯克协议的框架内,以法律形式保障俄语地区的自治地位,并写入宪法。公开、明确地宣布,放弃加入那个军事联盟,保持永久中立。这是底线,没有妥协的余地。”
罗曼诺夫看着屏幕里那张强硬而决绝的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知道,这不是谈判,这是最后通牒。接受这些条件,意味着国家主权名存实亡,意味着他和他所代表的、选择面向欧洲的民意彻底失败。
他缓缓站直身体,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混合着悲伤与决然的坚毅所取代。
“阿列克谢·伊万诺夫,”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曙光共和国,永远不会在自己的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上做交易。我们的人民,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意志。你们可以派来更多的坦克,可以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屏幕。
“但你们永远无法摧毁一个民族追求自由、选择独立生存的意志。如果战争是你们唯一的答案,那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屏幕两端的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伊万诺夫深深地看了罗曼诺夫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巨大悲剧的预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讯。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罗曼诺夫独自站在奢华却空旷办公室里的身影,以及窗外那片铅灰色的、山雨欲来的天空。
几小时后,凌晨五点。
凄厉的防空警报,划破了基辅宁静的黎明。
巨大的爆炸声从城市的边缘,从哈尔科夫,从敖德萨,从利沃夫……从曙光共和国的四面八方传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红了半个天空。
钢铁洪流不再蛰伏,它们咆哮着,越过边境线,碾过冻土,冲向曙光共和国的腹地。
“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了。
弗拉基米尔·罗曼诺夫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天际线上闪烁的火光,听着隐约传来的沉闷爆炸声。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声音沙哑而坚定:
“通知所有部长和军方负责人,紧急最高统帅部会议。现在。”
他放下电话,整了整自己的领带。他知道,一个漫长而血腥的冬天,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