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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克伦—海婴

一日燃尽

乌克兰东部,顿涅茨克州,一个曾经以煤矿和钢铁闻名的工业区。克伦·海婴的名字,曾在这里的商圈里小有名气。

不同于那些继承祖业的老派商人,三十二岁的克伦算是白手起家,靠着倒腾重型机械配件,硬是在五年内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他在州府顿涅茨克市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和仓库,座驾是一辆黑色的奔驰GLE,贷款买的,但足以彰显实力。

他精明,也讲究信誉,合作伙伴遍布基辅、莫斯科甚至明斯克。他规划着未来几年将业务拓展到整个东欧,甚至开始留意基辅的房产,打算把乡下的父母接出来享福。

战争,是在一个寻常的星期二清晨爆发的。

最初是新闻里语焉不详的报道,然后是手机里疯狂弹出的紧急警报。克伦起初并没太当回事,过去几年,边境摩擦、政治口水仗从未停歇,他习惯了在这种紧绷的弦上做生意。他甚至还在当天上午,按照合同,向哈尔科夫的一家工厂发去了一卡车价值不菲的德国产轴承。

然而,炮声打破了所有的侥幸。

先是远方的闷响,像夏日的雷暴,接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机场被导弹击中,浓烟染黑了天际。通往俄罗斯的主要公路被迅速封锁、切断。他存放在城郊仓库里的、几乎押上了他全部身家以及银行巨额贷款的几百万美元的货物——那些精密的机床主轴、液压泵和电机控制系统——在一夜之间,要么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炮弹化为废铁,要么就彻底被困死在那里,无法运出,也无法变现。

他的世界,在短短几天内崩塌了。

订单作废,合同成了废纸。催款电话像索命的梵音,从早响到晚。先是乌克兰的客户,抱怨货物无法送达,要求赔偿;然后是俄罗斯的供应商,冷酷地提醒他尾款支付的最后期限已过;最后,也是最致命的,是银行的信贷经理,那个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家伙,现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通知他,他的抵押品(仓库和货物)价值已严重缩水,要求他立即追加保证金或提前偿还部分贷款,否则将启动资产冻结程序。

克伦试图挣扎。他打电话给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寻求将货物从战区转运的可能,但所有的道路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军队的盘查。他试图解释,恳求宽限,但战争面前,商业规则和人情世故都显得苍白无力。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每个人都自身难保。

他的奔驰车被银行派人悄悄开走了,据说是在他去城外试图联系一个旧日人脉时发生的。他回到市区租住的公寓楼下,只看到地上几道新鲜的车轮印。他站在那儿,愣了很久,然后默默地转身,走向破旧的长途汽车站。他所有的现金,只够买一张返回家乡小镇的票,以及几个最便宜的黑面包。

他的家乡,是顿涅茨克州一个靠近边境线的小镇,名字已经不重要了。这里暂时还没有被战火直接吞噬,但战争的气息无处不在。道路上增设了检查站,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神色警惕。镇上的商店大多关门歇业,物资短缺,物价飞涨。一种压抑的、朝不保夕的恐慌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克伦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他仅剩的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重要文件,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他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这是他最后一套能撑门面的行头,如今也显得落魄不堪。他离开了几年,用金钱和成功建筑起的自信和光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家,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砖石房子,带着一个小院子。这是他父母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他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犹豫了很久,才伸手推门。门没锁,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

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就着昏暗的天光择捡着一些干瘪的豆角。听到门响,她抬起头。在看到克伦的一瞬间,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那光亮很快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克伦?你……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显然已经通过电视和邻居的议论,知道了外面正在发生的灾难。

“妈……”克伦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到了母亲眼角深刻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比他上次回来时又苍老了许多。

这时,父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曾经是镇上一家机械厂的工人,身材高大,脾气倔强如铁。如今厂子早就倒闭了,他靠着微薄的养老金和在小院里种点蔬菜过活。父亲看着克伦,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审视。他的目光扫过克伦空荡荡的手,和他那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破旧西装。

“城里待不下去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早已预料的平静,这平静比责备更让克伦难受。

克伦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渍的皮鞋尖。“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三个人沉默地走进低矮的屋内。屋子里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股淡淡的、属于老旧房屋和食物匮乏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母亲给克伦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水是温的,带着一点漂白粉的味道。

“吃饭了吗?”母亲问。

“在路上吃了点。”克伦撒了谎。他不想消耗家里本就不多的存粮。

父亲坐在他对面的旧沙发上,掏出一个铁烟盒,卷着一支粗糙的烟卷。火柴划燃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父亲点燃烟,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听说打得很厉害?”

“嗯,很厉害。”克伦双手捧着水杯,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顿涅茨克市……我的仓库,还有货,可能都没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涟漪。

母亲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捂住了嘴。她虽然不懂儿子的生意具体有多大,但知道那是他全部的心血。

父亲夹着烟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烟雾后的眼神锐利起来。“都没了?什么意思?你那几十万……不,几百万的货,都没了?”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

“不是被炸了,就是运不出来……银行在催债,车也被收走了……”克伦艰难地陈述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剥开自己的伤疤,“我……破产了。还欠了银行很多钱。”

“欠钱?!”母亲失声叫了出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欠了多少?”

克伦报出了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天文般的数字。

母亲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父亲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那是一个用炮弹壳改造成的烟灰缸,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我早就说过!”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搞那些虚的!不要借那么多钱!老老实实找个工作,或者回来把家里的地种好,比什么都强!你偏不听!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能操纵战争的上帝吗?”

父亲的指责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克伦心上。他知道父亲一直不赞同他冒险经商,更反对他借贷扩张。此刻,所有的担忧都变成了现实。

“我怎么知道会打仗……”克伦试图辩解,但声音虚弱无力。

“你不知道?!”父亲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房间里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这里是哪里?这里是顿巴斯!几十年来这里什么时候真正太平过?!你被那些卢布和格里夫纳冲昏了头脑!你以为你开了好车,住了大房子,就真的成了人上人?战争一来,什么都没了!还背上一屁股债!你让我们怎么办?让你妹妹怎么办?!”

父亲提到在邻州读大学的妹妹,让克伦的心又是一紧。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有一部分还是他提供的。

“对不起,爸……”克伦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我也不想这样……”

母亲在一旁开始低声啜泣,用围裙擦着眼泪:“别骂他了……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兵荒马乱的……”

“回来?回来有什么用?”父亲怒气未消,指着窗外,“看看外面!谁知道明天炮弹会不会落到我们屋顶上?他自己破产欠债,现在跑回来,是想把这个家也拖垮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克伦最后一点自尊。他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我不会连累你们的!债我自己还!”

“你还?你拿什么还?!”父亲厉声质问,“你现在除了这身破西装,还有什么?!”

克伦哑口无言。是啊,他还有什么?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在战争的铁蹄下化为了齑粉。他失去了财富,失去了事业,现在,连家这个最后的避风港,似乎也因为他而充满了指责和绝望。

他看着愤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感受着这间熟悉老屋里令人窒息的压抑。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隐约的、像是雷鸣又像是炮声的闷响。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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