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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接妹妹回家

一日燃尽

父亲那句“是想把这个家也拖垮吗?”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房间里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也刺穿了克伦强撑着的躯壳。他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只剩下无尽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头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辩解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是啊,他回来,不就是一种拖累吗?

“够了!伊万!”

母亲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克伦从未听过的、母兽护崽般的尖锐和坚决。她猛地站到父子之间,瘦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原本擦拭眼泪的围裙此刻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她仰头瞪着高大的丈夫,眼眶还红着,但目光里却燃烧着灼人的火焰。

“你没看到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房间里,“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不是来听你教训的!外面是什么样子,你没听见广播吗?没看到街上那些逃难的人吗?他能活着回到这个家,就是上帝保佑了!”

她转过身,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克伦粗糙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眼泪再次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我的孩子……你看看他,伊万,他瘦了多少,他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他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惊吓……那些钱,那些货,没了就没了!难道比他的命还重要吗?啊?!”

母亲的哭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克伦内心深处紧锁的闸门。一路上强压下的恐惧、绝望、屈辱和在父亲质问下的无地自容,在这一刻混合着母亲滚烫的泪水,轰然决堤。他再也支撑不住,三十多岁的男人,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他低下头,额头抵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感受着那熟悉而又令人心安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气息。这是他离家多年后,第一次如此脆弱,如此需要这个怀抱。

父亲伊万被妻子这一连串的爆发震住了。他看着相拥哭泣的母子二人,看着儿子那身皱巴巴、沾满尘土的西装——这曾经是他“出息了”的象征,如今却成了落魄的标签。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那股积郁在胸口的、因担忧和无力感转化而成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满心的沉重和酸楚。

他沉默地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旧沙发上,佝偻着背。他再次掏出那个铁皮烟盒,动作有些迟缓,手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慢慢地、极其仔细地卷着一支烟,仿佛这个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能让他重新找回一丝掌控感。火柴“嗤”地一声划燃,昏黄的光晕短暂地照亮了他刻满风霜的脸和紧锁的眉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屋内悲伤的气氛混合在一起。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落在儿子不断耸动的肩膀上,落在妻子那花白的、因抽泣而颤抖的发丝上。这个家,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正在被外界的风暴撕扯。他想起儿子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去工厂,对那些巨大的机床充满了好奇;想起他拿到第一笔生意合同时,兴奋地打电话回来报喜……曾经的骄傲,如今都化为了沉重的负担,压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肩上,也压在了他这个父亲的心上。

良久,直到那支烟快要燃尽,伊万才用一种异常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声音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哭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克伦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克伦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有些茫然地看向父亲。

伊万将烟蒂用力摁灭在那个炮弹壳烟灰缸里,发出“嗞”的一声轻响。他站起身,没有看克伦,而是走向卧室。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用旧手帕包裹着的东西走了回来。

他走到克伦面前,将那个手帕包塞进克伦手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人体温的微热。

“拿着。”父亲的声音依旧生硬,却少了之前的怒火,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断,“这是我跟你妈……这些年攒下的一点。本来……唉,不多,你拿着。”

克伦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推拒。那手帕包的触感告诉他,里面是现金,很厚的一叠。这几乎是父母全部的积蓄了,是他们赖以养老、应对疾病的最后保障。

“爸,我不能……”

“让你拿着就拿着!”父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克伦,“家里不安全了。你也听到了,炮声越来越近。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正在逼近的危险。“娜斯塔西娅还在哈尔科夫大学。那边……听说更乱。”提到小女儿,父亲的声音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担忧,“你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去把她接回来。”

“死也要死在一起。”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克伦的心上。他握紧了手里沉甸甸的手帕包,那不仅仅是钱,是父母抠抠搜搜、一点一滴攒下的血汗,更是沉甸甸的信任和托付。

父亲没有再说那些指责的话,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个家最重要的责任——保护妹妹安全回家的责任,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意味着,父亲在内心深处,已经原谅了他的失败,或者说,在更大的灾难面前,个人的成败得失已经微不足道,家庭的存续成为了唯一的重心。

母亲也止住了哭泣,她用围裙用力擦了擦脸,走到克伦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拿着钱的那只手,声音依旧哽咽,却充满了力量:“听你爸的,克伦。去把娜斯塔西娅带回来。她一个人在外面,我这心里……整天七上八下的,睡不着觉。你们都要平平安安的,钱……钱没了还能再挣,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她转身,开始忙碌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爱意都化作具体的行动。“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再准备些路上带的东西。你很久没吃我做的红菜汤了吧?还有你以前最爱吃的腌猪油……”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走向那个狭小却干净的厨房,点燃了灶火。

温暖的橘色火光跳动起来,驱散了一些屋内的阴霾,也带来了久违的、属于家的烟火气。

克伦看着母亲的背影,又看向沉默地坐回沙发、重新开始卷另一支烟的父亲。手里的钱币硌着他的掌心,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但心中那股冰封的绝望,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混杂着悲伤、责备与无条件接纳的暖流,冲开了一道裂缝。

战争的黑云依旧低垂,威胁着每一个人。

此刻,在这间简陋却充满了生命韧性的老屋里,他不再是那个孤军奋战、一败涂地的商人克伦·海婴。

他是儿子,是哥哥,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被需要、被托付的存在。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像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自我否定的深渊边缘,暂时拉了回来。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洗得发白、却包裹着父母全部积蓄和希望的手帕包,暗暗攥紧了拳头。

去哈尔科夫,接妹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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