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
窗外的城市，像一片沉入海底的光之森林。写字楼的灯光大多熄灭了，只剩下零星几盏，如同溺亡者最后的呼吸。洛云初工位上的那盏台灯，就是其中之一。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眼底密布的血丝。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PPT文件，标题是《“星辰大海”项目第二阶段品牌赋能整合营销方案优化版（V27）》。光标在标题末尾闪烁着，像一个无情的倒计时器。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久久无法落下。不是没有想法，而是所有的想法都在过去24小时里，被一个叫“刘魔王”的男人——他的部门经理——彻底否定了。
“格局，小洛，我说了多少次，格局要打开！”白天，刘魔王那带着烟酒气的唾沫几乎喷到他脸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你这版太务实了，不够飘！我们要的是那种……能让客户一看就眼光发亮，感觉我们带他飞向宇宙的感觉！”
洛云初还记得自己试图解释：“刘总，根据市场部的数据，我们的目标用户更关注产品的基础功能和性价比，过于虚无的概念可能……”
“数据？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刘魔王不耐烦地打断他，用粗短的手指敲着桌面，“我跟你说，我当年做方案，靠的就是感觉！感觉，你懂吗？不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重做！”
“感觉”。洛云初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混合着荒谬与无力的呕吐感从胃里翻涌上来。为了这个该死的“感觉”，他已经连续加了三天班，睡了不到十个小时。桌上的半杯冷咖啡和早已凉透的外卖，散发着廉价而油腻的气味。
“叮——”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是刘魔王。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
林清风深吸一口气，点开。
“……小洛啊，方案怎么样了？我知道你很辛苦，但这就是成长啊！公司给你这个平台是信任你，我也是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才这么严格要求你。别怪我说话直，这都是为了你好……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准点下班，要多拼搏，你现在付出的每一分钟，都是在为你自己的未来投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是睡在办公室的！怎么样，有思路了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一版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放在我桌上。”
语音里混杂着嘈杂的劝酒声和KTV的背景音乐，显然，刘魔王正在某个场子上“为公司拼搏”。
为了你好。
投资未来。
我相信你。
这些词汇像浸了蜜糖的毒针，精准地刺入洛云初的耳膜。他感到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他关掉微信，屏幕重新回到那个该死的PPT。
他尝试着打下一行字：“依托大数据洞察，构建品牌情感共鸣……”
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假的，全都是假的。所谓的大数据，不过是迎合上司臆想的工具；所谓的情感共鸣，不过是欺骗消费者的华丽辞藻。他曾经也怀揣着用才华和努力证明自己的梦想，可现在，他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制造文字和图形的垃圾，唯一的价值就是让刘魔王拿去向上级邀功。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白天另一个场景——他因为坚持使用一份更准确、但结论不那么“漂亮”的调研数据，被刘魔王在部门周会上拍了桌子。
“洛云初！你这是什么态度？死脑筋！不懂变通！我们是市场部，不是数据部！我们要做的是把东西卖出去，不是在这里当科学家！你这种固执，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
“死脑筋……不懂变通……”
这些评价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求真、是务实、是手中的剑要指向真相。可在这里，真相是第一个被牺牲的东西。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冰冷而宏伟的天际线。但他感觉自己并不在那片光影之中，而是被囚禁在这方小小的、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框里的昆虫，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他就是一个囚徒。一个被KPI、被“为你好”、被“格局”和“感觉”层层锁住的囚徒。他的剑——他所学的知识、他所坚持的原则——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甚至成了他的原罪。
疲惫如同潮水，淹没了愤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他重新坐直身体，像一具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开始拖动鼠标，调整着一页毫无意义的架构图的颜色。
“要亮眼……那就用金黄色吧，够俗，也够‘炸’。”
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时间，在键盘单调的敲击声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中，一点点流逝。这间昂贵的、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在午夜的此刻，与一座精密的牢笼毫无分别。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场彻底颠覆这牢笼的风暴，正在命运的彼端，悄然酝酿。
次日，洛云初终究还是交了一份让刘魔王勉强接受的方案，他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是什么让他坚持到现在？这个所谓的江湖，当真是处处充斥着假人与假意啊，他的脑海周鹏已然萌生出了离开这个公司的想法……
然而，在这个公司里，与他一样想法的人太多太多了，他们都是在领导的PUA中“成长”，甚至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成长的意义是什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