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墨出现在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分。
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他故意为之。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凉爽的空调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旧书页和木制书架特有的气息。他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未坐在最靠里的角落，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和笔记本，手边的咖啡杯冒着细微的热气。整个场景完美得像是校园宣传片。
“你迟到了。”她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
沉墨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制造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附近几个学生不满地瞥来目光。他满不在乎地坐下，长腿在桌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
“临时有事。”他懒散地靠向椅背，“好学生也会撒谎逃课？”
林未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冷静：“我没有逃课，今天是学生会筹备日，我本来就可以提前离校。”
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的基础测试结果。我分析了上周的随堂测验，你的数学和物理基础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提升空间。”
沉墨挑眉，翻开文件夹。里面不仅有自己的试卷复印件，还有一张详细的分析表格，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知识漏洞和提升方案，专业得像是补习机构的诊断报告。
“你什么时候弄到我的试卷的？”
“我有我的方法。”林未轻描淡写地带过，从书中抽出一张纸，“根据你的情况，我制定了为期四周的强化计划。每周一三五放学后，我们在这里学习两小时。周末可以视情况增加一次线上辅导。”
沉墨盯着那张排得满满的计划表，突然笑了：“你还真是认真。”
“我一向认真。”林未直视他的眼睛，“特别是对待交易。”
“交易。”沉墨玩味着这个词，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告诉我，昨晚你父亲后来什么反应？”
林未的笔尖停顿了一瞬。“他今早找我谈话了。”
“然后？”
“他问我是不是在和你交往。”林未语气平静，“我说我们只是‘学习伙伴’。”
沉墨嗤笑：“他信了？”
“当然不信。”林未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但他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找上他最大竞争对手的儿子作为反击的武器。所以他宁愿相信我们是单纯的同学关系。”
“自欺欺人。”
“豪门常态。”林未收起情绪，将一本数学必修二推到他面前，“现在，让我们从最基本的函数开始。我希望你能在四十分钟内完成这套习题。”
沉墨盯着那本题册，许久没动。
“怎么？”林未问，“后悔了？”
“不。”沉墨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在想，如果你那些崇拜者知道他们的女神私下是这样……”
“怎样？”
“强硬。”沉墨终于找到合适的词，伸手拿过题册。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沉墨不得不承认林未是个出色的“老师”——如果“出色”意味着毫不留情的话。她讲解思路清晰，但对他的每个错误都毫不宽容。
“不对。”她第三次用笔点在他的草稿纸上，“这个公式用错了。导数的基本定义是什么？”
沉墨烦躁地揉乱头发：“我怎么会记得？”
“那就翻到课本第53页，自己查。”林未毫不心软，“我不是来替你记忆的。”
当沉墨终于磕磕绊绊地解完最后一道题，窗外天色已暗。图书馆的灯不知何时亮起，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林未仔细批改着他的答案，偶尔点头，更多时候是皱眉。最后，她放下红笔。
“正确率百分之四十二。”她宣布，“比我想象的好。”
“真是谢谢你的低期待。”沉墨讽刺道，却意外地没有太多不快。解题的过程虽然痛苦，但全神贯注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其他烦恼。
林未开始收拾东西，动作优雅而高效。“下周的晚宴，别忘了。”
沉墨这才想起，周五是沉家每月一次的家族聚会，他必须出席。
“你父亲那边……”
“同样的戏码，换个舞台而已。”林未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明天老时间，这里见。记得完成我划的重点题目。”
沉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喂。”
林未回头。
“你怎么回去？”
“司机在西门等我。”
沉墨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才慢慢靠回椅背。桌上还放着她留下的习题册和那份详尽的学习计划。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满是未读消息，大多是叫他出去玩的。他粗略扫了一眼，全部忽略，反而点开和林未的聊天窗口——空荡荡的，只有系统默认的打招呼信息。
他键入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一句：「明天我会准时。」
几乎是立刻，收到了回复：「期待。」
沉墨盯着那两个字，忍不住猜想这背后是嘲讽还是真心。他收起手机，拎起书包离开图书馆，夜色中的校园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走到校门口时，他看见林未坐进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像一滴水融入河流，不着痕迹。
沉家的司机也早已等在路边，见他出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少爷，先生吩咐，直接去翡翠阁，今晚有家宴。”
沉墨皱眉：“不是周五吗？”
“先生说明天他有急事出差，所以提前了。”
沉墨冷笑一声，钻进车里。所谓的“家宴”，不过又是一场虚伪的表演。他靠在椅背上，窗外掠过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手机震动，是林未发来的新消息：「忘了说，你解题的思路很特别，虽然基础弱，但直觉很准。」
沉墨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
他突然觉得，这场始于互相利用的交易，或许不会如他想象中那般无趣。
周五晚上的沉家家宴，果然如预期般令人窒息。
沉墨到的时候，父亲沉明辉和继母李薇已经坐在餐桌旁，旁边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沉钰。餐桌上摆满精致的菜肴，气氛却冷得像停尸房。
“你迟到了。”沉明辉头也不抬，切着盘中的牛排。
沉墨拉开椅子坐下：“路上堵车。”
“听说你最近在学习？”李薇微笑着问，语气中的试探显而易见。
沉墨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偶尔。”
“跟着林家的女儿？”沉明辉终于抬眼，目光锐利，“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
沉墨心中冷笑，消息传得真快。“同校而已，她成绩好，请教几个问题。”
“离她远点。”沉明辉语气冷淡，“林正宏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的女儿也一样。我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
沉墨放下刀叉：“担心我被她带坏？”
“我担心你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沉明辉盯着他，“林家内部现在一团乱，你别去蹚浑水。”
“一团乱？”沉墨挑眉，“因为林正宏要娶他那个年轻助理？”
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沉钰好奇地看向父母，李薇的笑容有些僵硬。
沉明辉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豪门八卦，传得最快。”沉墨轻描淡写。
“不只是八卦。”沉明辉眼神深邃，“林家的公司近期有几个大动作，不太正常。这个时候，你最好离他们远点。”
沉墨没有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盘中的食物。他突然想起林未冷静的眉眼，和她提到父亲订婚时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场交易，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家宴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沉墨起身要走时，沉明辉叫住他。
“下周和林氏有个合作会议，你跟我一起去。”
沉墨转身：“为什么？”
“是时候学习怎么管理家业了。”沉明辉语气平淡，“除非你宁愿一辈子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父子俩对视片刻，沉墨率先移开目光。
“时间地点发给我。”
他转身离开，没有看到身后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走出沉宅，夜晚的空气清新了许多。沉墨拿出手机，看着和林未的聊天窗口，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
最终，他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只是将手机塞回口袋，融入夜色之中。
这场始于互相利用的关系，正悄然将两个家族更深地缠绕在一起。而他和林未，既是棋子，也渴望成为棋手。
图书馆的灯光下，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