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雪原的春夜,比冬日更冷。可庄外的“凡俗灯市”仍热热闹闹地支起了千盏红灯。沈氏家规:凡十二岁以下稚子,每年可入凡尘一次,以不忘人间烟火。沈清浪拽着母亲的袖口,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比灯还亮。
“娘,我要那个——”
他踮脚,指向草靶上最高的一串糖葫芦。糖壳在风里晃,像颗颗小星星。苏婉清笑弯了眉,递出一块碎灵石。摊主不敢收,却被她悄悄塞进掌心:“我儿开心便好。”
沈玄霄立在十步外,玄青大氅遮去半身风雪。他本不爱热闹,却爱看那对母子回头冲他笑。灯影里,他腰间佩剑“婉清”微微鸣动——剑以妻名,从不离身。
“爹!”清浪高举糖葫芦,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甜!”
沈玄霄蹲身,以指腹擦去孩子唇角糖渣,声音低而温和:“慢些,别磕了牙。”
那一瞬,谁都没注意到,黑暗里有一道视线,正透过彩灯,冷冷钉在他们一家三口背后。
灯市尽头,有卖“星芒草”的孤摊。草籽放纸鸢上,飞高后自燃,迸出蓝白火花,像袖珍流星。清浪仰头,被迷得目不转睛。
摊主是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小公子,伸手。”
他放下一粒泛着金纹的星芒草籽在清浪掌心,草籽竟自己动了,顺着腕子钻进了衣袖。苏婉清眼疾,一把扣住孩子脉门,灵力探入,却什么也没发现。
“阁下何人?”她挡在儿子前。
青铜面具低笑:“送礼的人。”
沈玄霄一步横来,威压骤放,面具人却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灯潮。
糖葫芦“啪”一声掉在地上,碎成血红的渣。
沈家庄坐雪原之下,占地百亩,外有迷踪林,内有九重锁灵阵。戌正,庄门悬起十二盏大红灯,为“小少主”庆七岁生日。
清浪被特许晚睡,他举着那粒已黯淡的星芒草籽,满院子跑:“娘,我替你种星星!”
苏婉清倚廊下,眉目温柔,却暗暗传音沈玄霄:“那人气息,似幽冥旧脉。”
沈玄霄掌心已凝剑气,回以四字:“放心,我在。”
亥初,寿面刚上,鼓乐未齐。护庄大阵忽起“裂帛”之声——像有人拿刀划开锦缎。红灯笼同时剧烈摇晃,烛火由红转青,映得满院人脸都成了幽魂。
沈玄霄拔剑,剑光如月瀑倒卷,直冲穹顶。可下一瞬,月瀑被黑幕吞噬。九重锁灵阵,第一层,破。
黑衣人自天而降,人数不详,皆佩“幽冥”暗纹。沈氏长老怒喝:“幽冥余孽,敢犯我沈……”
话音未落,人头已滚到清浪脚边。血喷在红灯笼上,火“噗”地灭了
地面,沈玄霄胸口被锁链贯穿,仍死死拖住幽冥主力。他回首,看见祖祠方向一道白光冲起——那是密室传送阵被强启的征兆。
“婉清!”他不顾一切,燃烧金丹,剑化百丈,劈开血路。
幽冥首领现身,黑袍绣银蛇,手执断裂锁链——锁链另一端正勾着沈玄霄妹妹沈青衣的残魂玉牌。
“沈道君,当年你妹妹为我宗‘道侣’,滋味尚好。今夜,轮到你妻儿。”
沈玄霄眼底血色炸开,剑出如龙,却招招被锁链压制。对方似对他剑路了若指掌。
祖祠地下。苏婉清以指为刀,划破清浪指尖,血滴入阵纹。石门刚合,一道剑气已劈裂屋顶。
青铜面具人飘然落下,手里提着一盏熄灭的灯笼——正是灯市那盏。
“夫人,借子一用。”
他伸指,一缕黑气化作蛇影,直钻清浪眉心。苏婉清并指如剑,斩落蛇影,却被反震吐血。
“混沌道体?”面具人低笑,“更好。”
传送裂隙撕开凡界夜空,清浪坠入雪谷,肋骨折断,昏死前只记得把糖葫芦竹签死死攥进掌心。
黎明,老乞丐“酒剑仙”踩着枯枝而来,腰间悬一只朱漆葫芦,酒香冲鼻。
“啧,天上掉娃娃?”
他弯腰,以两指探孩子脉,眉心倏地一跳:“混沌道体?沈家血脉?”
远处雪原上,有黑影循光追来。
老乞丐轻叹:“罢了,欠沈玄霄一壶酒,还他一条命。”
他并指如剑,斩落自己一缕白发,化作白光裹住孩子,缩地成寸,消失雪谷。
三日后,青州边陲“青石镇”。
清浪在破庙醒来,胸口剧痛,却见老头正用酒替他擦脸。
“小子,叫什么名字?”
孩子眼神空洞,半晌吐出两字:“清……浪……”
“成,以后你跟我姓,叫李清浪,行不?”
清浪摇头,把竹签举到老头眼前,签上歪歪扭扭刻着“沈”。
老头沉默片刻,哈哈一笑:“好,沈清浪!记住——”
他拔开葫芦,酒气冲霄:“天塌了,先喝酒,再出剑。”
老乞丐不讨饭,专替人“看风水、写符纸、捉小鬼”,换酒钱。清浪瘸着腿,跟在后头提葫芦。夜里,老头逼他泡药浴——一桶黑水浮满断剑碎片,泡一次如千刀万剐。
“想报仇,先学会疼。”
凡界灵气稀薄,可清浪每夜盘坐,仍能感一缕细若发丝的“星芒”在丹田打转——那是糖葫芦草籽残留的金纹,被混沌道体生生炼成灵种。
老头看在眼底,不露声色,却将破庙供的木雕神像劈了,削成一柄木剑,扔给他。
“每日挥剑三千,少一劈,没饭吃。”
老头云游至“云溪镇”,恰逢青云宗外门十年开山大比。清浪瞒着老头报名,想入宗门,寻修真路,找灭门真相。
测灵石碑前,他手掌按下——五色光华乱闪,最终凝成一缕灰线。
执事摇头:“杂灵根,五系混杂,下下品,不收。”
周围孩童哄笑:“瘸子也想修仙?”
清浪握紧婉清残剑,指节泛白。
夜,他偷溜进外门营地,想强行闯关,被护山灵兽一爪拍断三根肋骨。
昏迷前,看见老头踏月而来,一剑惊鸿,斩退灵兽。
“老子的人,你们也敢动?”
第二日,青云宗外门长老“柳无涯”亲至,盯着老头看了半晌,忽抱拳:“酒剑仙前辈,三十年不见,您还没死?”
老头打了个酒嗝:“死之前,想给徒弟要个名额。”
柳无涯眯眼看清浪:“杂灵根?可以,三日后外门大比,接我三招,不死,便收。
回破庙,老头第一次正襟危坐,将一本无字旧册递给清浪。
“我师兄的师兄的师兄,叫它《无名经》,传到今天,只剩一页。你若能从这一页里看出字,便能长出自己的灵根。”
清浪翻开——空白,唯有一滴干涸酒渍,像泪。
老头抬手,葫芦口洒下一缕酒线,落在纸上,墨迹顿现:
【大道无名,先问自心。】
八个字,一闪即没。
三昼夜,清浪不眠不休,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空页上反复临摹那八个字。
第三夜,月过中天,他忽觉丹田一震——灰线灵根竟自行缠绕,凝成一粒微不可见的“星点”,放出青金双色光。
老头睁眼,轻叹:“混沌道体,果然抢食吃。”
大比前夜,老头带清浪登上云溪镇最高的一座废弃烽火台,把酒对月。
“我救你,是因欠沈玄霄一壶酒。你入宗后,别再提我名,也别提沈家。等你哪天能一剑劈开青云山门,再告诉天下——你是谁。”
清浪双手捧葫芦,一口饮尽,辣得眼泪直流,却第一次笑:“我叫沈清浪,沈家的沈
大比日,青云宗外门广场,千名少年。
第一关:登青云梯,百阶,压灵压。
清浪杂灵根,被众人甩在尾端。六十阶处,他右腿旧伤崩裂,血染石阶,却仍一步一拐向上。
九十阶,胸口星点忽放青金光芒,压灵对他失效,他反超众人,登顶。
众长老哗然:“杂灵根怎可能无视灵压?”
第二关:测“道心镜”。
镜中,清浪重回沈家血夜,母亲以背挡剑,父亲被锁链贯穿。他拔剑怒斩,镜碎成七瓣,道心镜竟无法承受混沌道体之怒。
柳无涯眯眼:“此子若不死,必成妖孽。”
第三关:接柳无涯三招。
第一招,剑风削断清浪发带;
第二招,剑气透体,他吐血三升,却半步不退;
第三招,柳无涯动真格,金丹剑意化作百丈青虹,直斩少年。
清浪以婉清残剑迎击,剑断,人飞,却在落地前,以断剑为笔,于空中写下那八字——
【大道无名,先问自心。】
青虹剑意,竟被那八字吞噬,化作漫天流萤。
广场死寂。
柳无涯沉默许久,收剑:“外门弟子沈清浪,通过。”
夜,破庙。
老头把葫芦倒扣,滴尽最后一滴酒,随手抛下山崖。
“我走了,你保重。”
清浪跪地,重重叩首三个响头,额头见血。
老头不回头,摆手,身影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天际。
青云宗山门外,晨雾缭绕。
清浪背负小小包袱,包内只有三物:
——半截糖葫芦竹签,刻“沈”;
——婉清断剑,缠白布;
——一页无字经,被血与酒浸得发硬。
他抬头,山门高百丈,如巨剑劈天。
少年喃喃:“爹,娘,我进去……去找你们。”
雾深处,一道青铜面具悄然浮现,目送少年入门,声音低哑:
“种子入土,该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