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养心殿。
胤禛端坐于御座之上，已换上了明黄色的朝服，神情冷峻，目光锐利，与昨夜在翊坤宫那个流露出温情的男子判若两人。下方，张廷玉、隆科多等几位心腹重臣垂手肃立，殿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朝议已近尾声，所议无非是钱粮、河工等常事。几位大臣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皇上听得格外专注，偶尔发问，皆切中要害，令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诸位爱卿若无事，便退下吧。”胤禛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开口。
众人正要告退，却听皇帝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朕已决定，擢升年希尧为广东巡抚。”
此言一出，殿内静了一瞬。
隆科多眼神微动，迅速与张廷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年希尧？年羹尧的兄长？在这个节骨眼上……
张廷玉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年希尧虽勤勉，然资历尚浅，骤然擢升封疆大吏，恐……恐引人非议。”他措辞谨慎，但意思明确。
胤禛呷了口茶，眼皮都未抬：“广东地处沿海，事务繁杂，正需年希尧这等年富力强、勇于任事之人。朕意已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廷玉心下凛然，不敢再劝：“皇上圣明。”
隆科多也连忙附和。他们皆知皇帝并非昏聩之君，此举必有深意。是进一步笼络年家，还是……有意将年家势力南引，避免其盘踞西北？圣心难测，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年羹尧在西北劳苦功高，其兄得此恩遇，也是应当。”胤禛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只是，功是功，过是过。朝廷法度，不容轻慢。尔等身为股肱之臣，当秉公持正，若有官员行为不检，无论其身居何位，背景如何，皆不可姑息。”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提醒他们不要因年家圣眷正隆而一味攀附，也警告他们，皇帝心中自有一杆秤。
“臣等谨遵圣谕！”几人齐声应道。
“退下吧。”
待众臣退去，胤禛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提拔年希尧，是一步明棋，施恩，亦是试探。他要看看朝臣的反应，也要看看年羹尧得知此事后的态度。
但愿年羹尧，莫要辜负朕这份“心意”。
御花园，浮碧亭。
齐妃李氏扶着宫女的手，慢悠悠地逛着，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烦躁。昨日选秀，皇上没给她好脸，晚上又独独宿在华妃那儿，连牌子都停了，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娘娘，您看那边，不是沈贵人吗？”身旁的宫女小声提醒。
齐妃抬眼望去，果然见沈眉庄带着贴身丫鬟，正站在一丛秋菊前，神情恬淡，姿态优雅。
想起昨日皇上对沈眉庄那不冷不热的态度，齐妃心头莫名舒坦了些。她扭着腰肢走过去，脸上堆起假笑：“哟，这不是沈贵人吗？真是好兴致，这么早就来赏花了。”
沈眉庄闻声转身，见是齐妃，依礼问安：“齐妃娘娘万福。”
齐妃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几分酸意：“沈贵人真是端庄得体，难怪皇后娘娘喜欢。不过啊，这宫里光端庄可不行，还得看皇上喜不喜欢。昨儿晚上翊坤宫的动静，想必妹妹也听说了吧？唉，华妃妹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笼得住皇上。”
她这话，明着夸华妃，暗里却是在刺沈眉庄不得圣心。
沈眉庄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清淡模样：“皇上圣心独断，非臣妾等可以妄测。华妃娘娘侍奉皇上尽心，得蒙圣宠，是应当的。”
齐妃见她油盐不进，自觉无趣，又夹枪带棒地说了几句，便悻悻然地走了。
待齐妃走远，沈眉庄身边的丫鬟采月才低声道：“小主，齐妃娘娘说话也太过分了。”
沈眉庄看着眼前开得正盛的菊花，目光悠远：“由她说去吧。在这深宫里，宠辱不惊，方能走得长远。”话虽如此，但她袖中的手却微微蜷紧。昨日殿选，皇上那淡漠的眼神，以及昨夜翊坤宫的独宠，都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上。她所求并非盛宠，但帝王的忽视，对于一心想要光耀门楣、安稳度日的她来说，并非好事。
碎玉轩旧址附近。
安陵容带着宝鹃，有些茫然地走在宫道上。她位份低，住处偏僻，今日出来走走，却不慎迷了路。
正彷徨间，忽见前方拐角处，两个小太监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听说了吗？翊坤宫那位，如今可是不得了了。”
“可不是嘛，连欢宜香都撤了，皇上亲自下的旨。”
“何止啊，昨儿晚上皇上歇在那儿，今早又擢升了年巡抚……这圣眷，真是羡煞旁人。”
“往后啊，咱们可得把招子放亮些，翊坤宫的事儿，那可都是头等大事……”
安陵容听得心头一跳，连忙拉着宝鹃躲到一旁假山后。欢宜香？年巡抚？她虽不甚明了其中关窍，但也听得出来，华妃娘娘的恩宠，已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素净的银簪，再想想自己那狭小的住处，一股自卑与不安涌上心头。在这宫里，没有恩宠，便如无根浮萍。她该怎么办？
那两个太监说完便离开了。安陵容从假山后走出，望着翊坤宫的方向，眼神复杂。那里，是她遥不可及的荣光与炙热。
各宫的反应，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都汇向了养心殿的御案。
胤禛看着暗卫呈上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齐妃的蠢蠢欲动，沈眉庄的隐忍不安，安陵容的彷徨自卑……皆在他意料之中。
他合上密报，丢在一旁。
水既已搅动，就让这涟漪，再扩散得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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