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卷着操场边的白杨树叶子,簌簌地落进跑道旁的排水沟里。广播里反复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混着各班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把秋日午后的阳光都搅得热闹起来。
禾笙抱着一摞刚领来的号码布,站在班级队伍的末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边缘粗糙的针脚。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不远处的跳高场地。
裴洲淮就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是学校统一发的那种,宽大的袖口随着手臂的摆动晃悠。大概是刚热身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露出清晰的眉骨线条。他正侧着身听体育委员说话,嘴角微微扬着,是那种很淡、却足够让人看清的笑意。
禾笙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怀里的号码布,指尖却有些发烫。
这是她转来这所学校的第一个运动会,也是她悄悄把目光停留在裴洲淮身上的第三个月。
“禾笙,发什么呆呢?”沈刈喑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快去把号码布给参赛的同学啊,马上要检录了。”
“哦,好。”禾笙回过神,慌忙应着,抱着号码布往前走。
她刻意绕了条远路,避开了跳高场地的方向。可脚步像有自己的意识,走到中途还是忍不住偏了头。
裴洲淮已经站在了起跳区。他助跑的速度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沉稳的韵律,在离横杆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左腿猛地一蹬,身体像只轻盈的鸟,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过了!”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
禾笙也跟着松了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可下一秒就僵住了。她看见裴洲淮落地后,转身朝观众席的某个方向挥了挥手,那里立刻传来几个女生响亮的回应,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举着一瓶矿泉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是隔壁班的文艺委员林薇薇,上次校庆晚会主持过节目。禾笙见过她。女生笑得一脸明媚。
怀里的号码布似乎沉了些,禾笙垂下眼,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班的阵营。
给几个同学发完号码布,剩下最后一张,编号是1500米的长跑项目,名字栏里填着的是——裴洲淮。
禾笙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微微发颤。她从不知道他报了长跑,1500米,绕着操场跑将近四圈,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
“禾笙,还剩谁的没发?”体育委员跑过来问。
“裴…裴洲淮的,1500米的。”她小声说。
“哦,他在那边呢,我刚还找他呢。”体育委员指了指跳高场地的方向,“你给他送过去吧,马上要检录了。”
“我……”禾笙想说自己不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捏紧了那张号码布,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离得越近,心跳得越厉害。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混在周围的喧闹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洲淮正和几个男生站在一起说话,大概是在讨论刚才的跳高成绩。他微微侧着脸,阳光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禾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来。
“喂,裴洲淮,你的号码布!”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打断了她的犹豫。是刚才那个举着矿泉水的高马尾女生,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另一张属于裴洲淮的跳高项目号码布。
裴洲淮转过身,看到女生,笑了笑:“谢了。”
“谢什么,”女生把号码布递给他,又自然地把手里的矿泉水塞到他手里,“刚跳得不错啊,等下1500米加油,我们班都给你加油。”
“好。”裴洲淮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禾笙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1500米的号码布,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看着裴洲淮和那个女生自然地交谈,看着女生眼里毫不掩饰的欣赏,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闯入者。
原来,他早就有人帮忙了。
广播里响起了1500米检录的通知,一遍又一遍。
裴洲淮和女生说了句“我先过去了”,便转身往检录处走。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却没有在禾笙身上停留一秒,仿佛她只是操场上众多模糊人影中的一个。
她想,明明两人前几天还很要好的,怎么今天就全变了。
禾笙看着他的背影,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她慢慢地、慢慢地把那张号码布叠起来,塞进了校服口袋的最深处。
口袋里的布料很薄,却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冻得她指尖发冷。
1500米的枪声响起时,禾笙已经回到了班级的队伍里。她没有挤到前排去看,只是站在人群后面,望着跑道上那个红色的身影。
裴洲淮跑得很稳,一开始并没有冲在最前面,只是保持在第三的位置。跑到第二圈的时候,他开始加速,超过了前面两个人,渐渐冲到了最前面。
周围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
禾笙也想喊,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紧紧地攥着衣角,看着他一圈圈地跑过。
最后一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体力透支,裴洲淮在转弯的时候,似乎被旁边的人绊了一下,身体猛地晃了晃,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最终还是没能稳住,重重地摔在了跑道上。
“啊!”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禾笙的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几个男生已经冲了过去,把裴洲淮扶了起来。他的膝盖磕破了,渗出的血染红了红色的运动裤,额头也因为刚才的撞击,微微泛红。
他皱着眉,似乎在忍着疼,却还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想推开扶着他的人,看样子是想继续跑。
可体育老师已经跑了过来,按住了他,示意他不能再跑了。
最终,裴洲淮被那几个男生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跑道。
那个高马尾女生也跟着跑了过去,手里拿着纸巾,紧张地问着“怎么样”“疼不疼”,一边小心翼翼地想帮他擦额头的汗。
裴洲淮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谢谢”,目光有些失落地看向禾笙。
禾笙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幕,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口袋里的那张号码布,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却再也没有机会递出去了。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跑道,也飘过她的脚边。周围的欢呼和惋惜还在继续,可她的世界里,却只剩下一片安静的、带着点涩味的空旷。
原来,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一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