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下]
锁芯换好的第三日,天刚擦黑,巷口就传来了桌椅碰撞的声响。沈砚辞正在书房修改民生建筑图纸,指尖还沾着墨汁,就听见管家慌张来报:
“二先生,巷口老张记被人砸了!是前儿那伙洋行的狗腿子,还问起您的住处呢!”
沈砚辞心头一沉,抓起桌边刻着“守拙”的钢笔揣进衣兜,刚要起身,院门外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峰年依旧是灰布短褂,只是额角沾了点泥污,显然刚动过手。
“别出去。”
陆峰年跨进院门,反手闩上大门,声音比往常沉了些,
“我赶跑了三个,还有两个往租界跑了。洋行的人是冲你来的,他们想逼你接下违规扩建的活儿,不然就断你修缮旧宅的路。”
沈砚辞看着他沾泥的袖口,忽然想起前几日托小贩转交的腊肉烧饼,想必他是记着这份情,才特意在巷口守着。
“多谢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
“其实我早已暗中联络了我姐,她说可以借报社的名义发篇文章,揭露洋行违规占地的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
陆峰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蹲下身检查起院墙上的狗洞,又道:“你姐姐的笔管用,但洋行背后有洋人撑腰,租界巡捕不会管。你这旧宅修缮涉及邻里宅基地,他们不敢明着烧抢,只会来阴的——比如断你买木材的渠道,或者在建材里掺次品。”
正说着,一个女人忽然从侧门走进来,旗袍下摆沾着夜露,银质音符吊坠在灯笼下闪着微光,正是沈青芜。
“砚辞,我刚从沪上过来,”
她看向陆峰年,礼貌颔首后继续道,
“洋行不仅要扩建,还想借着修缮的名义,在宅地下挖暗库囤鸦片,我已经已经收集到部分证据,只是缺一份能证明他们违规的建筑图纸。”
沈砚辞猛地攥紧了钢笔,指节泛白。他本想坚守匠人底线拒绝合作,却没想到洋行藏着这般龌龊心思。
“我手里有他们最初的扩建草图,上面标注了地下区域的规划,只是不够详细。”
“我能拿到详细图纸。”
陆峰年忽然开口,
“洋行的管事常去租界赌场,我认识赌场里的人,能借机偷出来。但我需要有人配合——青芜小姐,你能不能借着演出的名义,去赌场附近接应我?沈先生,你负责把证据整理好,连夜交给苏望舒,让他赶在明早报纸印刷前发出去。”
沈青芜点头应下,指尖轻轻摩挲着音符吊坠:
“我今晚就去安排演出,赌场附近有个戏楼,我可以在后台等你信号。”
陆峰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现在就去赌场。沈砚辞,你把侧门的狗洞再拓宽些,万一出事,你从这儿走,我已经跟后巷的车夫打过招呼,他会送你去报社。”
沈砚辞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身旁眼神坚定的姐姐,忽然觉得手中的钢笔重了几分。
他转身回书房,铺开图纸,借着灯光仔细标注洋行的违规之处,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夜色渐深,戏楼的琴声从巷口传来,带着隐秘的暗号;
赌场方向偶尔闪过火光,是陆峰年在行动。
-
[醒世报]
沪上的春雨裹着潮气,浸透了租界与老城交界的石板路。沈砚辞刚从建材行出来,怀里揣着新绘的旧宅修缮图纸,衣角还沾着些许石灰印,就被街角报童的吆喝声拦住了脚步。
“卖报!卖报!《醒世报》揭露洋行强占民地——”
报童手里的报纸头版,墨字力透纸背,标题赫然写着“租界扩张无度,百姓流离失所”。沈砚辞心头一动,想起洋行逼他设计违规建筑的龌龊事,当即掏了钱买了一份。刚展开报纸,就见文末署名“苏望舒”,字迹清隽却带着锋芒,与文章里的犀利论调相映成趣。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争执声。转头望去,只见几个洋行狗腿子,正围着一个穿浅灰长衫的青年推搡——青年手里还攥着一叠未分发的报纸,长衫袖口被扯得歪斜,却依旧挺直脊背,声音清朗:
“新闻真相,岂容你们肆意打压?”
那青年面容温润,眉眼间带着书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亮得惊人。沈砚辞认出,这便是报纸上的苏望舒。
“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酸儒,也敢多管闲事!”
领头的狗腿子扬手就要打下去。
沈砚辞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他自幼习过太极,力道看似温和,却让狗腿子动弹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伤人,不怕巡捕来查?”他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怀里的图纸被攥得微微发皱。
苏望舒愣了愣,随即看清了沈砚辞怀里的图纸边角,以及他指尖沾着的墨痕与石灰。狗腿子见沈砚辞气度不凡,又忌惮巡捕,骂骂咧咧几句,终究不敢再纠缠,悻悻离去。
雨丝渐渐密了,沈砚辞松开手,转身看向苏望舒,递过一张手帕:“苏先生,没事吧?”
苏望舒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上的雨珠,目光落在沈砚辞怀里的图纸上,又想起近日传闻里,拒绝为洋行设计违规建筑的留洋建筑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多谢先生解围。你认识我?”
沈砚辞颔首,扬了扬手里的《醒世报》:“久仰苏先生笔锋。你的文章,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百姓心坎里,我叫沈砚辞”
“沈先生坚守匠人底线,拒绝助纣为虐,才是真的令人敬佩。”
苏望舒笑了笑,眉眼间的锐利化作温和,
“我这报纸,正是要为像沈先生这样的人发声。”
雨越下越大,两人并肩躲到街边的屋檐下。沈砚辞展开怀里的图纸,指着其中一处标注:
“苏先生,你看这里——洋行要我扩建的部分,实则是想借着修缮的名义,侵占旁边的邻里宅基地,甚至要挖地下暗库。”
苏望舒凑近细看,镜片后的目光骤然凝重。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磨损的《新青年》,翻开扉页,“铁肩担道义”五个字在雨雾中格外清晰。他用钢笔在报纸空白处快速记下关键信息,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沈先生,你的图纸,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苏望舒抬眼看向他,目光灼灼,
“若你愿意,我想将这些真相公之于众,让更多人看清洋行的真面目。”
沈砚辞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又摸了摸衣兜里刻着“守拙”二字的钢笔,缓缓点头:
“正有此意。乱世之中,单凭一人之力难以抗衡,能与苏先生这样的同道中人并肩,是我的幸事。”
苏望舒收起钢笔,将记满信息的报纸叠好:
“沈先生,改日我登门拜访,详谈证据整理之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朋友青芜也常来沪上,她或许能帮我们联络更多不愿屈从洋行的同道。”
“青芜?”
沈砚辞不禁疑惑,青芜,沈青芜?
“沈青芜。”苏望舒道,“你认识?”
“家有长姐,沈青芜,不知苏先生说的可是”
“那便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