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租界边缘的“销金窟”赌场却亮如白昼，笙歌笑语夹杂着筹码的脆响，织成一张浮华又危险的网。
陆峰年换了身半旧的藏蓝长衫，混在熙攘的人流里，并不起眼。他目光扫过喧闹的赌桌，很快锁定了目标——洋行的刘管事正坐在牌九桌前，满面红光，手边堆着不少筹码，显然手气正顺。他随身携带的牛皮公文包，就随意地搁在脚边。
戏楼的后台，沈青芜对镜理了理鬓角，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已换上一身水蓝色的戏服，指尖抚过琴弦，流出的却不是寻常曲调，而是一段急促、隐含金戈之音的琵琶曲。这琴声穿过夜风，隐隐约约传到了隔街的赌场，落入了正倚在廊柱旁看似闭目养神的陆峰年耳中
——这是“情况有变，速决”的信号。
陆峰年眼神一凛。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刘管事附近的桌子，佯装看人赌大小。
机会很快来临，刘管事赢了一大把，兴奋地起身去盥洗室，竟将公文包忘在了椅旁。陆峥年正待上前，却见两个穿着黑褂的壮汉迅速靠近，一人自然地拿起公文包，另一人则警惕地环视四周。
洋行的人果然谨慎，并未真正松懈。
陆峰年心念电转，立刻改变了策略。他快步走向盥洗室，在与正出来的刘管事擦肩而过的瞬间，肩膀“不小心”重重一撞。
“哎哟！长没长眼睛！”刘管事被撞得一个趔趄，怒道。
“对不住，对不住，先生您没事吧？”陆峥年连忙扶住他，语气惶恐，手指却如灵蛇般探入刘管事长衫内袋，夹出一枚小小的象牙私章，顺势滑入自己袖中。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刘管事骂骂咧咧地推开他，并未察觉异常。陆峰年连声道歉，低头退开，眼角余光瞥见那两名看守公文包的汉子正注意着这边。他故意露出一个得逞的冷笑，迅速转身，混入人群朝赌场后门方向走去。
“调虎离山！”
其中一名汉子低喝，两人对视一眼，留下一人看守公文包，另一人立刻朝陆峰年追去。
赌场后巷阴暗潮湿。陆峰年脚步飞快，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在巷口转弯处，他猛地停步侧身，追来的汉子收势不及，被他一个利落的手刀劈在颈侧，软软倒地。陆峰年将他拖到杂物堆后，迅速脱下他的外褂套在自己身上，又抓了把污泥抹在脸上，旋即折返。
戏楼那边，沈青芜的琵琶声已转为悠扬婉转，似在安抚，又似在催促。
回到赌场大厅，留守的汉子见同伴久去不回，正有些焦躁。穿着对方同款外褂、低头掩面的陆峥年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道：
“那小子滑溜，老大让你把包拿过去，一起堵他！”
那汉子不疑有他，抓起公文包就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连接赌场与戏楼的僻静回廊，陆峰年骤然发难，回身肘击，动作迅猛如豹。那汉子闷哼一声，倒地不起。陆峰年迅速打开公文包，里面除了账本、票据，果然有一卷用丝线捆扎的建筑图纸。他抽出图纸，将空包扔回汉子身边，身影一闪，便没入了戏楼的后门。
---
沈家书房，灯烛燃了半宿。
沈砚辞伏案疾书，钢笔尖在洋行原始草图和他自己绘制的分析图上精确标注，墨迹未干。“守拙”二字在灯下泛着沉静的光。他将洋行意图侵占的邻里地界、计划挖掘暗库的位置一一圈出，附上简洁有力的批注，字字如刀。
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叫——是陆峰年约定的安全信号。
沈砚辞立刻起身，拿起桌上整理好的厚厚一叠证据，走到侧门。那个被稍加拓宽的狗洞隐在草丛后，他毫不犹豫地俯身钻出。后巷里，一辆黄包车早已静候多时，车夫压低草帽，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疾行，直奔《醒世报》报社。
报社二楼依旧亮着灯。苏望舒显然已在等候，他接过沈砚辞递来的、尚带着体温的证据和图纸，快速翻阅，镜片后的眼睛越来越亮。
“太好了！有了陆先生拿回的详细图纸，再加上沈兄你的专业标注，铁证如山！”
他立刻坐到排字板前，手下飞快地拣字、排版，
“我这就调整头版，将这些证据直接印上去！看他们还如何抵赖！”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印刷机的轰鸣声在报社小楼里响起，如同唤醒黎明的惊雷。
---
次日清晨。
“号外！号外！《醒世报》独家揭露永兴洋行私挖暗库囤积鸦片，强占民地图纸确凿！”
报童清脆的吆喝声响彻大街小巷。带着油墨清香的报纸被争抢一空。文章配着清晰的图纸照片和苏望舒犀利的笔锋，将洋行的阴谋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租界工部局门前，很快聚集起了抗议的人群。
永兴洋行办公室内，刘管事面色惨白地听着下属汇报，猛地将茶杯摔得粉碎：
“废物！都是废物！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干的！沈砚辞……还有那个姓苏的，一个都别想跑！”
他眼中闪过狠厉凶光，目光落在了报纸上“沈砚辞”的名字旁，那枚作为证据出现的、属于他的象牙私章的拓印上。
风暴，并未因报纸的发行而平息，反而刚刚开始。沈家小院那盏温暖的灯火，已然成了狂风骤雨中最显眼的靶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