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躯

“孩子们”这个古老的称谓，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李擎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没有轻视，却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近乎残忍的温柔。这绝非一个陷入疯狂的失控者会用的语气。

但箭已上弦。

“执行A类抓捕程序！”李擎压下杂念，在战术频道中厉声下令。怀疑归怀疑，命令必须执行。

命令即出，七具“刑天”装甲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瞬间启动。位于队伍侧翼的两名队员肩甲翻起，露出蜂窝状的发射口。

“咻——咻——咻——”

数十枚非致命性的高能束缚弹拖着湛蓝色的尾迹，呈网状射向白歌。这些特制弹头在接触目标后会瞬间展开，形成强力的能量力场，足以禁锢一艘小型突击艇。

白歌甚至没有移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面铺天盖地而来的蓝色能量网，眼神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烟火。

能量网在触及他身前米许距离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光滑的墙壁，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化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融入了虚空。

“什么？！”频道里传来队员压抑不住的惊呼。能量读数显示，束缚弹的能量被瞬间中和，原理未知。

“切换B模式！动能压制！”李擎瞳孔微缩，毫不犹豫地发出新指令。

另外三名队员手中的脉冲步枪爆发出急促的嗡鸣，足以撕裂重型坦克装甲的高频脉冲束，如同灼热的暴雨，瞬间将白歌所在的位置彻底覆盖。耀眼的光芒吞噬了他的身影，逸散的能量冲击让周围的悬浮平台都微微震颤。

光芒持续了三秒。

当脉冲射击按照程序暂停的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白歌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拂动。那足以熔穿钢铁的能量洪流，在他面前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分水岭，向两侧滑开，未能伤及他分毫。他甚至还抬起了一只手，任由几缕残余的脉冲能量在指尖跳跃、熄灭，仿佛在感受其强度。

“能量偏转护盾？不……读数不对，没有常规护盾的能量特征！”技术官在频道里疾呼，声音带着困惑。

“近身战！干扰他的立场发生器！”李擎当机立断，亲自与另一名装备了重型动力拳套的队员，从左右两侧猛地突进！装甲脚下的推进器爆发出短促的蓝光，两人如同两颗炮弹，挥拳砸向白歌。动力拳套上萦绕着扭曲力场的灰光，足以撼动小型星舰的装甲。

面对两侧袭来的致命夹击，白歌终于动了。

他没有闪避，只是左右双手，极其随意地向外一拂。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然而，下一个瞬间，李擎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迎面而来。不是爆炸的冲击，更像是整片空间本身变成了固体，然后被推动着撞向他！

“砰！”

两声沉闷的巨响几乎同时响起。李擎和那名重甲队员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数十米外的悬浮平台上，将坚固的合金平台都砸得凹陷下去。装甲内部的冲击缓冲系统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全身骨骼仿佛都错了位。

“队长！”

其余队员惊骇万分，火力全开，各种制式武器疯狂倾泻，试图压制白歌。战刃的光弧、分解射线、重力陷阱……五光十色的攻击将那片空域变成了死亡的漩涡。

白歌的身影在能量风暴中若隐若现。他依旧没有反击，只是偶尔侧身，或者抬手格挡，所有攻击在他面前都显得笨拙而无效。他甚至有空闲，用指尖点碎了一道袭向倒地队员的流弹。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展示。或者说，一场冷漠的评估。

李擎挣扎着从平台的凹陷中爬起，面甲下的脸色无比难看。他透过闪烁的HUD，死死盯着那个在枪林弹雨中闲庭信步的身影。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启动‘镇魂曲’！”李擎的声音因内腑的震荡而有些嘶哑，但带着决绝。

一名位于阵型后方的队员立刻半跪而下，背后的大型装备箱迅速展开、组合，形成一门造型奇特、布满线圈的炮状武器——高功率精神干扰波束发射器。“镇魂曲”，专门针对高智慧生命体的意识海，能引发极致的痛苦与混乱，理论上甚至能让强大的灵能者瞬间失去战斗力。

幽紫色的能量在炮口汇聚，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锁定白歌，骤然发射！

这一次，白歌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并非痛苦或不适，更像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做出了一个明显的应对动作。

他没有去看那足以撕裂灵魂的紫色波束，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就在“镇魂曲”波束即将临体的刹那——

以白歌为中心，空间开始扭曲、折叠。并非能量的剧烈爆发，而是一种更本质、更令人灵魂战栗的变化。他的人类外形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荡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机械造物正在缓缓舒展、显现。

并非粗笨的钢铁堆积，那是超越了当前人类理解范畴的构造，流线型的银色金属覆盖着未知的几何纹路，关节处是幽暗的能量核心，无声脉动。庞大的机械神翼在他身后次第展开，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能量与数据流编织而成，每一片“羽毛”都仿佛承载着一个微缩的星河，流淌着冰冷而神圣的光辉。

那足以让巨龙癫狂的精神干扰波束，撞击在这初现的机械神躯上，连一丝涟漪都未能荡起，就如同水滴融入浩瀚海洋，瞬间被同化、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席卷了整个物理规则的震颤。无形的信息风暴以展开的机械神躯为核心，轰然扩散！

“警告！未知强能量场干扰！”

“所有传感器失效！光学迷彩失效！”

“内部通讯受到强烈压制！数据链断裂！”

“能量拘束力场……崩溃！”

队员们的装甲内部，警报声凄厉地响成一片，HUD界面被疯狂闪烁的乱码和雪花占据。他们失去了对装甲大部分功能的控制，甚至连保持悬浮都变得艰难。

绝对的静默与绝对的形态，共同构成了这具——“神躯”。

李擎半跪在地，依靠装甲的机械结构强行支撑，他抬起头，仰望着那具矗立于虚空、仿佛亘古存在的机械神明。面甲下，他的脸上已毫无血色，只剩下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一丝彻底明悟的绝望。

这，就是他们奉命前来抓捕的“目标”？

这，就是人类文明曾经的守护神？

他们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科技、所有的战术，在这具神躯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