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的居所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窗帘被拉上,只留案几上两盏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影子。香炉里插着三柱特制的线香,烟气笔直而上,散发出一种清冷又略带刺鼻的气味。地上用朱砂画着一个简易的阵法,白序被要求站在阵眼中央,右手腕上的蛇形银饰暴露在外,那冰凉的触感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陈伯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步伐围绕着白序游走。他的表情严肃,额角渗出汗珠,显然这法事对他而言也并非易事。
白序紧闭双眼,按照吩咐努力放空思绪。然而,随着陈伯的咒文声越来越急,他感到周身的气流开始变得粘稠、冰冷。胸口贴着的符纸开始隐隐发烫,而右手腕的银饰,更是寒意大盛,仿佛要将他的手腕冻裂。
突然,陈伯一声低喝:“现形!”
桃木剑尖猛地指向白序手腕的银饰。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震响了白序的耳膜。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作用于他的意识。眼前的黑暗被强行撕开,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刺眼的车灯!一辆失控的卡车疯狂鸣笛,冲向人行道上年幼的他。他吓傻了,呆立原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拽开,卡车擦着他的衣角呼啸而过。手腕上,传来一阵短暂的、熟悉的冰凉……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他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医生面露难色。朦胧中,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他的额头,那触感与他腕间的银饰同源。一股清冽的、带着某种执拗意味的力量,似乎正强行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病奇迹般地好转了,而手腕上的银饰,在那段时间里,始终冰冷异常……
……少年时,一次失足落水,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窒息感袭来。在他意识模糊之际,仿佛有人在水下托了他一把,将他推向岸边。获救后,他只在右手腕上,发现了一圈比河水更刺骨的寒意,持续了整整一天……
这些……是什么?
白序猛地睁开眼,瞳孔因震惊而收缩。这些被他遗忘、或者从未深思过的童年、少年时期的“幸运”,此刻如同被串联起来的珍珠,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源头——那枚每次“意外”发生时,都会变得冰冷的蛇形银饰!
是它……是淮序?
不是带来厄运,而是……在守护他?
陈伯的厉喝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稳住心神!莫要被它迷惑!此乃恶灵惯用伎俩,用些许虚假记忆扰乱视听,妄图动摇于你!”
几乎在陈伯话音落下的同时,脑海中的画面陡然一变!
……黑暗的房间里,一双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那目光充满了无尽的占有和一种近乎痛苦的渴望。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是。谁也不能把你带走,死亡也不能……”
这画面和声音充满了侵略性,与先前那些“守护”的记忆碎片截然不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白序闷哼一声,感到一阵头痛欲裂。守护与偏执,拯救与占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让他混乱不堪。
法阵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烛火剧烈摇曳。陈伯脸色一变,桃木剑挥舞得更急:“不好,它反抗激烈!白序,记住!无论它给你看了什么,都是幻象!它的本质是掠夺和占有,是要拉你共沉沦!”
白序踉跄了一下,扶住额头。他看着手腕上那枚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的银蛇,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那些救了他的瞬间,如此真实,真的是假的吗?
可那双偏执疯狂的眼睛,还有那充满占有欲的声音,也同样令人胆寒。
淮序……你救我,到底是因为兄弟之情,还是因为……你那不容抗拒的“占有”?
缠绕他的,究竟是守护灵,还是索命恶鬼?或者,两者皆是?
法事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下结束了。陈伯消耗巨大,脸色苍白,他告诉白序,这恶灵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其执念之深,已超乎寻常。他需要时间准备更强大的法器,才能彻底解决。
离开陈伯那里,白序走在街上,阳光明媚,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腕间的银饰安静地缠绕着,不再散发寒意,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白序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恶灵的形象在他心中不再是非黑即白的索命厉鬼,而是蒙上了一层复杂难辨的迷雾。他开始怀疑陈伯斩钉截铁的论断,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那个早夭弟弟之间,这段跨越了生死的、扭曲而诡异的羁绊。
真相,似乎刚刚揭开一角,露出的却不是答案,而是更深、更沉的谜团与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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