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心中悄然滋生。
自法事之后,白序看待腕间银饰的目光变得复杂。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日夜萦绕,守护与偏执交织,让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将一切厄运归咎于那个名为“淮序”的鬼魂。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减少与陈伯的联系,那份斩钉截铁的“索命”论断,在他心中已打上了一个问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身上的“异常”,并未因他的怀疑而停止,反而以一种更汹涌的姿态袭来。
起因是城西废弃多年的老纺织厂。白序所在的设计公司接了一个旧厂改造的项目,他作为项目组成员,不得不前往实地勘察。
刚一踏入那片荒芜的厂区,白序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并非来自腕间的银饰,而是一种更阴森、更污浊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淤泥,缠绕在断壁残垣之间。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同行的同事搓了搓手臂,嘀咕道:“这地方怎么感觉比外面冷这么多?”
白序没有作声,他的心沉了下去。这种“冷”,他再熟悉不过,是阴气,但远比淮序带给他的感觉更加驳杂、充满恶意。而他右手腕上的蛇形银饰,此刻却异常“安静”,并没有传来往常预警时的刺骨寒意,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勘察进行到一半,变故突生。
原本只是略显昏暗的废弃车间,光线骤然暗淡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黑幕笼罩。温度急剧下降,呵气成霜。四周开始响起若有若无的、细碎而扭曲的低语声,像是无数人在痛苦地呻吟,又像是恶毒的诅咒。
“怎么回事?设备故障了?”同事们惊慌起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浓稠的黑暗中乱晃,却照不透几步之外。
白序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车间深处传来,目标明确地锁定了他。那并非物理上的力量,而是一种针对他灵魂本源的拉扯,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胸口发闷,体内的生气竟有种要被强行抽离的感觉!
是邪祟!而且,是冲着他的极阴之体来的!
就在这时——
“嗡!”
右手腕上的蛇形银饰,终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那不再是预警的冰凉,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极致深寒,仿佛要将周围的空间都冻结!一道模糊的、却带着滔天怒意与焦急的灵压,猛地从银饰中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住白序,强行对抗着那股来自深处的吸力。
紧接着,在同事们惊恐的尖叫声中,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道凝实的、近乎黑色的修长鬼影,自白序身后悍然显现!它不再是之前模糊的轮廓,而是清晰地展现出青年的形态,面容与白序有八九分相似,却笼罩在浓重的阴气与煞气之中,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护食般的疯狂与暴戾。
“鬼!真的有鬼!”
“两个!白序身后还有一个!”
“快跑!”
同事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向出口逃去,哪里还顾得上白序。
而那鬼影——淮序,根本无暇他顾。他显形后,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车间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那里,无数污秽的阴影正在汇聚,形成一个巨大而扭曲、布满痛苦人面的怪物轮廓——那才是本卷真正的反派,一个依靠吞噬此地残留的怨念与生魂成长的强大邪祟。
“吼——!”
邪祟发出无声的咆哮,挥舞着由阴影构成的触手,携带着污浊的阴气砸向淮序。
淮序周身煞气翻涌,冰冷的力量化作实质的黑色冰晶,与那污秽的阴影猛烈对撞!
轰!
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刮起一阵阴风,吹得废弃的机器零件哐当作响。
白序被这股力量波及,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那超乎想象的灵体之战。
淮序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他的攻击狠戾、果决,带着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每一次与邪祟的碰撞,都爆发出令人牙酸的灵魂尖啸。他牢牢地挡在白序与邪祟之间,将所有攻向白序的污秽能量尽数拦下、击碎。
他在保护他。
这一刻,白序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那些记忆碎片不是假的!淮序此刻的行为,与记忆中那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行动如出一辙!
然而,这守护的场景,落在刚刚勉强镇定下来、躲在远处角落偷偷窥视的同事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它……它们在争夺!”
“那个黑影(淮序)和那个怪物打起来了!是为了白序!”
“陈大师说得对,果然有恶灵缠着白序!现在来了个更凶的,要抢他的‘猎物’!”
误解,在极致的恐惧和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根深蒂固。
白序张了张嘴,想喊,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他看着淮序在与那邪祟搏斗中,灵体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却依旧死死不肯退让半步。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除了对邪祟的杀意,白序似乎还看到了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以及……看向他时,那无法化开的、带着痛楚的偏执。
“淮序……”
他无意识地低唤出声。
前方的战斗已至白热化。邪祟似乎意识到不解决淮序就无法得到白序,发动了全力一击,庞大的阴影如同巨浪般压下。
淮序回头,深深地看了白序一眼。那一眼,复杂得让白序心脏骤缩。
然后,他毅然转身,整个灵体燃烧般爆发出更强烈的煞气,如同扑火的飞蛾,正面撞向了那污秽的阴影巨浪!
剧烈的能量爆炸席卷了整个车间。
当一切平息下来,邪祟的气息消失了,那庞大的阴影也溃散无踪。
而淮序的身影,也变得几乎透明,他最后望了白序一眼,眼神中带着无尽的不甘与难以言说的眷恋,随即化作一缕青烟,缩回了那枚蛇形银饰之中。
银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冰冷的触感,似乎带上了一丝虚弱。
车间内恢复了之前的破败和“正常”的昏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从未发生。
逃过一劫的同事们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看着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白序,眼中充满了同情与更深的恐惧。
“白序,你没事吧?太可怕了……”
“那个恶灵……它好像被打伤了,缩回你的手链里了。”
“它肯定还会出来的!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它!”
白序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声音,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腕间那枚冰凉沉寂的银饰。
真正的危险来自邪祟。
而淮序……他拼尽全力,燃尽自身,保护了他。
可这真相,在众人眼中,却成了两大邪灵争夺猎物的戏码。
守护者,被当成了最危险的觊觎者。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淹没了白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