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领悟

自纺织厂事件后，白序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种被污秽邪祟盯上的阴冷感消失了，但另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压抑感却笼罩着他。同事们对他讳莫如深，眼神里混杂着同情、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关于他被两个强大恶灵争夺的流言，在私下里悄然传播。

他腕间的蛇形银饰，变得异常沉寂。那曾经频繁出现的刺骨寒意，如今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像风中残烛，只剩下一点冰冷的余烬。白序时常不自觉地摩挲着它，冰凉的金属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虚弱。

淮序为了救他，几乎耗尽了力量。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绵绵密密地刺着他的心。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不再冲突，而是逐渐串联、清晰起来——从童年到如今，每一次生死关头，都是这枚银饰，都是银饰中的那个灵魂，在暗中护他周全。

不是索命，是守护。

不是憎恨，是……一种扭曲却真实的羁绊。

然而，众人皆见他“恶灵”缠身，只见他与鬼物“纠缠不清”。陈伯在听闻纺织厂事件后，更是笃定地告诉他：“此獠凶性已成，如今虽暂显颓势，不过是蛰伏疗伤，待其恢复，必定变本加厉！它与那邪祟争斗，绝非为你，乃是独占之私欲！若不趁此良机将其根除，待其恢复，你必死无疑！”

白序试图解释，声音干涩而无力：“陈伯，或许……或许他不是……”

“糊涂！”陈伯厉声打断，“人鬼殊途！更何况是此等厉煞！它此刻虚弱，正是你摆脱它的大好时机！我已联络几位同道，三日后，布下‘七星锁魂阵’，需你为阵眼，亲手了结这段孽缘！”

亲手了结……

这四个字像巨石压在白序心头。他低头看着腕间沉寂的银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淮序最后回头看他那一眼——冰冷之下，是难以化开的执拗，以及……一丝他当时未能读懂，如今想来却心惊的，近乎诀别的痛楚。

是夜，白序无法入眠。

他坐在窗边，月光如水，洒在银蛇细腻的鳞片上。他闭上眼，试图去感受银饰内那微弱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并非他自己的感受，而是通过那微弱的联系，传递过来的……属于淮序的意识碎片。

……不再是零散的记忆，而是汹涌的、连贯的情感与画面洪流……

第一世。 他是病弱的哥哥，他是沉默的弟弟。乱世浮萍，他为他偷药，跪求郎中，在他病榻前紧握他的手，眼神偏执而坚定：“哥，你不能死，我不准。”最终，他以自身寿数为代价，换得他一线生机，自己却孱弱早夭，魂魄因执念不散，化作地缚之灵，守着他的坟茔，年复一年。

第二世。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是温润学长，他是桀骜学弟。他克制着汹涌的情感，只敢在无人处投以炽热目光。他却以为他厌他，误会重重。直到他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在他怀中气息奄奄，才终于爆发那压抑已久的爱恋与不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嘶哑：“白序……这辈子……还是没能……” 未尽之语，是永恒的遗憾。魂魄依旧追随，不肯入轮回。

三世纠缠，执念深种。

所有的偏执，所有的疯狂，所有不择手段的守护，源头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放不下。

而现在，在这第三世的现代，看着白序因他的存在而恐惧、痛苦，被世人视为不祥，被逼着要亲手“解决”他……那些累积了三世的、如同岩浆般炽热滚烫的执念，在淮序近乎消散的灵魂中，开始冷却、凝固，然后……出现了裂痕。

通过那微弱的灵魂链接，白序清晰地“听”到了淮序心中那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苦涩与释然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轮回。】

【原来……我的爱，对你而言，一直是沉重的负担，是恐怖的来源。】

【一世，两世，三世……我追逐不休，以为只要紧紧抓住，就能永不分离。】

【可我带给你的，只有困扰、恐惧和灾难。】

【看着你因我而痛苦的眼神……比让我魂飞魄散，更痛。】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攫住了白序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我的存在，就是你痛苦的根源。】

【如果……放手，才能让你获得真正的安宁。】

【那么……】

链接那头传来的意念，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决绝，以及……深埋其下的，永恒不变的爱意。

【我放手。】

【哥哥。】

【这一世，我放过你。】

“不……不是的……”白序猛地睁开眼，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冰冷的银饰上。他紧紧握住手腕，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个正在做出痛苦决定的灵魂。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索命的恶灵，那是一个爱了他三世，固执了三世，却在此刻因他的“痛苦”而选择“放手”的……傻瓜。

守护是真。

偏执是真。

而此刻，这源于深爱的、痛彻心扉的“领悟”与“放手”，更是真。

然而，一切都晚了。

陈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三日后，七星锁魂阵。

他，将是阵眼。

而淮序，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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