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门外

那件事发生在星期四，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幼儿园吃了肉龙，小林把她那份里的肉馅都挑给了我

晚上妈妈给我洗澡的时候，手一直轻轻放在肚子上，哼的歌也断断续续

水汽把浴室镜子都蒙住了，我画了三个小人，可最边上那个爸爸的脸，我怎么也画不像

突然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椅子倒了

妈妈的手停在我背上，歌声戛然而止

“又喝酒……”她小声说，飞快地用浴巾把我裹起来

门被猛地推开，爸爸站在门口，身子歪歪的，眼睛红得像楼下流浪猫的发怒样子

“洗个澡磨蹭什么”他的声音又粗又哑，“老子累一天回来连口热饭都没有”

妈妈赶紧把我护在身后：“饭在锅里热着，你先去吃，我给孩子穿好衣服”

可他一把推开妈妈，伸手来抓我

浴巾掉在地上，我光溜溜地站着，吓得忘了哭

“看看你教的好孩子，见了我跟见鬼一样”

妈妈爬起来拉住他的胳膊：“你别吓着孩子，她还小”

“小？小就知道摆脸色了”

他扬起手，我不知道他要打谁，只能紧紧闭上眼睛

但预期的巴掌没有落下来，我偷偷睁开眼，看见妈妈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声音在发抖：“你去吃饭好不好，求你了”

那天晚上我是哭着睡着的，梦里有个怪兽在砸门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听脚步声

爸爸的脚步声有两种，一种是重的，拖着的，像灌了铅，这种脚步声意味着我要快点躲起来

另一种是轻的，稳的，这种时候我还可以当一会儿小宝贝

可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有一次他摔了妈妈的手机，碎片溅到我脚边

还有一次他把晚饭桌子掀了，菜汤流了一地，像一幅乱七八糟的画

妈妈总是默默收拾，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慢

我开始不喜欢回家，放学磨磨蹭蹭的，在小区滑梯那里一圈圈转

有一天我又听见家里吵架的声音，比以往都大，还夹杂着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吓得腿发软，不敢上楼，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鬼使神差地，我跑到了隔壁那栋楼，站在一楼的一家门口

我记得小林说过她住这里，她说门口有个小兔子地垫的就是她家

我找到了那个地垫，一只微笑的兔子

举起手，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

终于，我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门开了，是那个高高的姐姐，小林的姐姐

“小朋友，你找谁呀”她蹲下来问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先掉了下来

小林从她身后钻出来，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来啦”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人，是陈姐，她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

她们看着我，没有问我为什么哭，也没有催我说话

林姐轻轻把我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家里的吵闹声突然变得很远很远

陈姐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给我，小林紧紧拉着我的手

那个晚上，我在小林家吃了甜甜的苹果，看了图画书，还玩了拼图

直到妈妈在楼下喊我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她们三个

林姐摸摸我的头：“下次再来玩”

我用力点点头，跑出门去

从那以后，我有了一个秘密基地

每当家里的雷声响起，我就逃向那个有兔子地垫的门

那里永远有灯光，有笑脸，有一个可以安心呼吸的小小世界

我知道这样不对，爸爸妈妈知道会生气

可那个兔子地垫，就像沙漠里的一小片绿洲

而我，是那个快要渴死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