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客

第一章 归客

青川的雾，是浸了寒的纱。

林砚舟踩着晨雾走进古镇时，青石板路还沾着昨夜的湿意，鞋底碾过青苔，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镇子比记忆里更静了，沿街的木楼檐角低垂，挂着的红灯笼褪了色，在雾中晃出朦胧的影。只有巷口那家老茶馆还冒着热气，竹椅上坐着几位白发老人，目光浑浊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是林家的小子？”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开口，声音像被岁月磨过的砂纸。

林砚舟点头，摘下沾着雾珠的围巾，露出清俊却略带疲惫的眉眼：“张爷爷，我回来了。”

二十年前，他是跟着父母逃离青川的。那年夏天，镇上接连出了怪事，先是后山的古松一夜枯败，再是镇口的河流水色变浑，接着，他父亲经营的药铺突然失火，烧光了所有家当，也烧碎了母亲的神智。父母带着他连夜离开，临走前，父亲只说“青川的雾，缠人”。

如今回来，是因为父亲的遗嘱。遗嘱里写着，要将骨灰葬在青川后山的林家祖坟，还附带了一把铜制的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砚”字。

找到那座老宅时，门扉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扬起的灰尘在雾中跳舞。院子里的石榴树枯了半截，只剩下几根枯枝指向天空，墙角的青苔爬得老高，几乎遮住了半面墙。正屋的门是锁着的，他掏出那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屋里的陈设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模样，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一张八仙桌摆在正中，桌上放着一个倒扣的青瓷碗，旁边是一把缺了角的木椅。靠墙的书架上，还摆着几本泛黄的医书，是父亲当年的珍藏。

林砚舟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医书的封面，忽然发现最底层的一格被木板挡住了。他撬开木板，里面藏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盒子上没有锁，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本线装的日记，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站在石榴树下笑，男人穿着长衫，眉眼和林砚舟有七分相似，女人梳着麻花辫，笑容温婉。那是他的父母，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是他们离开青川的前一个月。

他翻开日记，字迹遒劲有力，是父亲的手迹。前面几页记录的都是日常行医的琐事，直到某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雾起，松枯，水浊，青川有劫。”

“他们说，是林家触怒了山神，可我从未做过亏心事。”

“阿月的神智越来越差，她总说看到黑影，说听到水流的声音。”

“药铺失火那晚，我看到了火光中的影子，不是人，是雾做的。”

“砚舟还小，不能留在这，必须走。”

“钥匙藏在老宅，真相在雾里，若有一天他回来，切记，莫贪，莫念，莫追雾。”

日记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页只剩下一片墨渍，像是泪水晕开的痕迹。

林砚舟合起日记，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慌。父亲口中的“他们”是谁？雾里的真相又是什么？母亲看到的黑影，药铺火光中的雾影，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雾更浓了，已经漫进了屋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他走到窗边，望向屋后的青山，那座山被浓雾裹着，只露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吱呀——”

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林砚舟回头，看见一个穿素色衣裙的女孩站在雾中，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里装着新鲜的艾草。女孩眉眼清澈，皮肤白皙，像是从雾里走出来的精灵。

“你是……林砚舟？”女孩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试探。

林砚舟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我叫苏晚晴，”女孩走进院子，将竹篮放在石阶上，“我爷爷是苏大夫，当年和你父亲交情很好。我小时候见过你，你比我大五岁，总爱在后山爬树。”

苏晚晴的话唤醒了林砚舟模糊的记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总跟在他身后喊“砚舟哥哥”。只是岁月变迁，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回来葬我父亲。”林砚舟说。

苏晚晴的眼神暗了暗：“我知道，镇上的人都传开了。你父亲……是个好人。”她顿了顿，又说，“青川的雾，这些年越来越浓了，尤其是后山，几乎常年不散。我爷爷说，这雾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林砚舟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心头一紧：“你爷爷还说什么了？”

雾还在弥漫，顺着门窗的缝隙往里钻，将屋里的光线遮得越来越暗。林砚舟看着苏晚晴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父亲让他回来，或许不只是为了葬在祖坟，更是为了揭开当年的真相。

他握紧了手里的木盒，指尖传来铜钥匙的冰凉触感。青川的雾，缠了林家二十年，这一次，他不想再逃了。

“晚晴，”林砚舟的声音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爷爷现在在哪？我想问问他，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晚晴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哀伤：“我爷爷去年走了，走之前他说，等林家的后人回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了过来，“他说，这里面的东西，能帮你找到真相，但也会让你陷入危险。”

林砚舟接过锦囊，入手微沉，里面像是装着一块石头。他打开锦囊，倒出一枚青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山川，又像是水流，玉佩的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

“这是……”

“我爷爷说，这是青川山神的信物，当年你父亲救过一位隐士，隐士送给他的。”苏晚晴说，“他还说，真相就在后山的雾里，只有拿着这枚玉佩，才能穿过浓雾，找到答案。”

窗外的雾忽然涌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中苏醒。林砚舟握紧了玉佩，玉佩的温度慢慢升高，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他抬头望向窗外的青山，浓雾缭绕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他。

青川的雾，终于要散开了吗？还是说，这只是更深的迷局的开始？

林砚舟深吸一口气，雾的腥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父亲当年常用的艾草香。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