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传来革命胜利的惊雷，响彻世界。消息传到俄国时，祝忧正与同志们在一片欢呼雀跃中。激动与自豪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梦想，终于照进了现实。而在那纷至沓来的捷报中，一则关于江北的消息，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独属于她的、难以平息的波澜——
傅珉，那个手握重兵、权倾江北的傅大帅，竟在历史洪流转向的关口，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的决定：和平、主动地上交了全部军权，未放一枪一弹，然后，孑然一身，飘然离去。
他舍得？他竟然舍得放下那浸透了多少心血、承载了多少野心、象征着他一生权势的基石？祝忧握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对傅珉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从小被鞭策着去争夺、去掌控的生存之本，是他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铠甲。可他，竟亲手卸下了。
为什么？
一个模糊的、让她心跳失序的猜想，悄然浮现，却又不敢深想。
她不知道的是，傅珉离开江北后，登上了前往俄国的航船。他想要亲眼看看，这片孕育了她新生的土地，这个让她甘愿抛弃一切、甚至对他开枪的信仰，究竟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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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得有些不真实，洒在宽阔的街道和极具异域风格的建筑上。傅珉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大衣，漫步在街头，褪去了军装的凌厉，他高大的身影在异国人流中，依旧显得挺拔而孤寂。他看着周围的一切，试图从中捕捉一丝她留下的痕迹，感受她所呼吸的空气。
人潮熙攘，他与一个抱着书籍、步履匆匆的身影擦肩而过。一阵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淡香掠过鼻尖，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
阳光恰好在那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清晰地照亮了彼此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傅珉看着几步之遥外的那个女人。剪短了头发，利落而朝气，穿着朴素的格子大衣，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脸上不再有督军府里的温婉柔顺，也没有了举枪相对时的冰冷决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明亮与自信，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光里，带着一种灼灼的、生机勃勃的艳丽气息。那是挣脱了所有枷锁、真正活出自我的灵魂，才有的光彩。
而祝忧，也怔怔地看着他。他瘦了些，眉宇间那股常年不化的冷厉似乎被什么磨平了些许，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过于复杂的情绪——震惊、恍然、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寻找，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确认的微光。
周围喧嚣的人流、异国的语言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世界里，只剩下阳光下的彼此。
良久，祝忧唇瓣微动，那个在心底盘旋过无数次、却久未宣之于口的名字，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轻轻逸出：
“傅珉。”
两个字，跨越了山河岁月，穿透了立场恩怨，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耳中，也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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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傅珉”如同解除魔咒的密钥，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喧嚣，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被抽离，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
傅珉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沙哑的：“……是我。”
他看着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这阳光下鲜活、明媚的她，彻底覆盖掉记忆中那个被困于金丝笼中、或是决绝举枪的苍白影像。她真的不一样了，像一棵终于找到合适土壤的树，舒枝展叶，焕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祝忧也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他出现在这里，这个认知本身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放弃了权柄，离开了故土，来到这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异国……是为了什么？那个不敢深想的答案，此刻几乎呼之欲出。
“你……”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微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掠过她怀中的书籍，那些厚重的、印着俄文标题的书本，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却构成了她如今的世界。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来看看……你说的‘青山’。”
“青山”二字，他吐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祝忧心上。那是她留下的诀别信中的词语，是她信仰与追求的象征。他真的来了，来看这片她选择的天地。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没有了从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反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怅惘。
“走吧，”最终还是傅珉先开了口，他指了指街角一家看起来还算安静的咖啡馆，“找个地方，坐一坐。”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命令口吻，更像是一种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请求。
祝忧看着他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近乎脆弱的神色，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她点了点头：“好。”
咖啡馆里弥漫着醇厚的香气。两人相对而坐，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一次，没有身份的桎梏，没有立场的对立，他们只是傅珉和祝忧。
“我交出了军权。”傅珉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说得对，那确实是个牢笼。” 困住了他，也曾试图困住她。
祝忧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指尖感受到温暖的瓷壁。“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傅珉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里面没有了曾经的偏执与掌控，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疲惫与清晰：“因为你说，青鸟向往自由。”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也因为……那座牢笼里，已经没有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祝忧的鼻腔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意。她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他放弃了一切，不是因为信仰，不是因为大势，仅仅是因为……她。
“我看了很多书，”傅珉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新奇的、试图理解的生涩，“听了很多这里的工人、学生说话。我开始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那样选择，为什么会向往……这样的‘青山’。”
他在努力走近她的世界，用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
“傅珉，”祝忧抬起头，眼中水光未退，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坦诚，“我不再是以前的祝忧了。”
“我知道。”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我也不是以前的傅珉了。”
他不再试图将她拉回那个华丽的牢笼，也不再执着于追问她是否还属于他。他只是来到了她的世界，笨拙地、却又坚定地，想要理解她，看着她在属于她的天空下飞翔。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前路依旧未知，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过往依旧沉重。但在这个异国的午后，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里，他们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枷锁，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需要重新认识彼此的普通人。
未来的故事会如何书写，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在这一刻，阳光正好，他们坐在彼此对面，不再是对立的双方，只是傅珉和祝忧。这或许，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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