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

穆祉丞自述:我们交集很少，可以说基本没有 除了父亲带着他和他妈进门那天，父亲忙着把 我们彼此介绍相互认识，他全程低着头，我也 只是随意看了两眼，淡声打了招呼 我这人天生比较凉薄，所以也压根不在意家里 是不是多了谁，与其说是多了个兄弟，更像是 多了个同住一个屋檐下陌生的室友 所以这样互不干扰的日子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 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注意到他的?

可能是上了高中之后

父亲嘴里他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人，上了高中

之后却渐渐变了

他开始打架，回家身上总带着伤，一回家就把

自己关在房间

渐渐的，开始晚归，逃课，抽烟

有幸见过一次他抽烟，那时他背靠着破败的

墙，而我站在楼梯上低头俯视他，他脸上还带

着青紫，校服也松松垮垮，颇有一种当时女生

爱看的那种所谓青春疼痛文学的感觉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看了过来，那

是我们第一次对视，不过片刻，他就收回了视

线，什么也没说

我自然也懒得说，甚至有点想笑

这是什么?乖宝宝迟来的叛逆期吗?

一开始家里还是父亲苦口婆心的劝慰，以及阿

姨哭哭啼啼的抱怨

后来都变成了失望的叹息和愤怒的责骂

但他依旧那样，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像沉

浸在自己故事里的悲情主角一样

直到父亲最后终于在一次次被找家长谈话的繁

琐中彻底厌烦了

于是父亲找上了我

我讨厌麻烦的事，但父亲显然也很了解我的性

子

在我挂断他第二十个电话之后，我终于动身了

在我耐心彻底告罄之前，那个公园出现了他的

身影

入夏的天气，大概因为要下雨了，所以闷闷的

热

但他穿的很严实，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露

出脖子以下的皮肤

一直到我走到他身后，他也依旧一无所觉

我抽走了他手里的病例单，他才猛然惊醒，要

和我抢，可我已经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穆祉丞这就是你性情大变的原因?

王橹杰不关你的事

我点点头，把单子抛给他，掏出了手机，正打

算要发消息，却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腕

王橹杰别告诉他们

穆祉丞（抬头瞥他）原因

他又低下头，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腕，用力到 让我都感觉到疼

王橹杰没有原因，求你了，别告诉他们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答应了他

后来他也有了改变，渐渐的不再晚归，也没有

再接到说他旷课的电话打进来

父亲很高兴，以为都是我的功劳，给我打了一

大笔钱，并叮嘱我好好照顾他

钱我收的心安理得，至于照顾人就不是我该管

的了

不过也是那时候起，我开始渐渐注意他，他其

实和我一个学校，甚至就在隔壁班

只是我之前刻意忽略，所以也并不知道他的事

后来才知道，他也算比较出名了，孤僻，脾气

不好，怪人，阴暗，都是他的标签

和我记忆里父亲赞不绝口的他，如同两个世界

的人

我开始对他感到好奇了

他总是一个人，总是低垂着头，这个本应该朝

气蓬勃的年纪，他就像是一颗早已油尽灯枯的

树

只是在很平常的一天，上着课的我突然感到一

阵心悸，随之而来的烦躁感席卷我的心头，台

上的老师还在唾沫横飞，课桌里的手机传来震

动

刘耀文“你弟弟又逃课了，你下课了去找找他在哪”

穆祉丞老师，去一下厕所

莫名的，我再一次去了那个公园，总感觉会在 那里找到他，只是这一次，我看见那个背影一 步一步，走向湖泊里 我冲过去拽住他，湖水漫过小腿到了膝盖，我 发现他轻的吓人，明明那样高的个子

穆祉丞你疯了吗?

他僵硬的转过头，眼神却是涣散的，一片死 寂，看不到丝毫生气 我忽然就安静了，再说不出话

7那一天回去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回了房间锁 了门，那一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 出去接水喝路过他的房间时，隔着房门，我听 见了那微弱的，压抑的哭声，家里房间隔音并 不好，但这个时候已经凌晨了 大概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这样做，我靠着房 门，站了许久，许久

穆祉丞你的病，能好吗？

王橹杰你放心，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怪到你头上的

穆祉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以后我总是跟着他，也阻止了好几次他拿自 己开刀的行为，于是我终于知晓了他为何在炎 热的天气里也裹很的严实，那具被隐藏在衣服 下的身体，到底该如何破碎 他大概以为我怕他自杀会连累自己，说了不知 几次出事也不会让我负责的话，但其实我也不 知道我想做什么，最后也总是沉默 我们之间总是在沉默 即是我无意间窥探到他隐藏最深最痛的秘密， 也依旧毫无改变，像两条永不相交平行的线

在我的再三干扰下，他开始吃药了，但副作用 很大 呕吐，嗜睡，记忆力衰退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消瘦了，如同行将就木的老 者，每一天活着都好像用尽了力气 父亲和阿姨或许是不想面对这样一个让他们心 力憔悴的儿子，他们总是在外出差，自然也不 会知道他如今的惨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着他一天更比一天 憔悴虚弱，他晚上依旧会半夜起来哭，绝望 的，令人窒息的呜咽声，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 都格外清晰

王橹杰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于是我拿上了外套，和他一起出了门，我才发 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天已经悄悄过去了 秋日的晚风很温暖，但总免不去萧条的感觉， 我和他一路无言，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很久 街边的树风一吹便扑簌簌的落叶，飘落在街道 上，晚些时候再被扫走，然后消失不见 他突然停了下来，在一颗看上去很古老的银杏 树下，淡薄的身体在秋风中好像摇摇欲坠 我看见他回过头，我听见他开了口

王橹杰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穆祉丞嗯，是呢

那天晚上，我平静的给他做了一碗面，我的手 艺其实不好，蛋也有点剪糊了，可他还是一口 不剩的全吃完了，然后，又去厕所全都吐了出 来，吐的撕心裂肺 我只是安静的陪着他，等他吐完，收拾好了一 切，送他去床上躺了下来 我则坐在了他床边

王橹杰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我有点，想睡觉

他仰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脸上尽是疲 色，我哪里会讲故事，寻着记忆里亲戚家的小 姑娘看的安徒生童话乱七八遭的拼了一个出来 他听了一会，笑了出来

王橹杰哪有你这样讲故事的……

他笑着笑着，眼眶红了起来，他抓住了我的手

王橹杰哥，我好疼啊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哥，也是他第一次直白的向 我展露脆弱，他说，哥，我好疼 我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凉 薄的人大概不具备悲伤的能力，我只是回握住 他的手

穆祉丞马上就不疼了，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 会好起来了

后来他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蜷缩起来，抓 着我的手，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