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3）班的午后，数学老师的催眠曲在空气中均匀播撒。
函数与几何在黑板上纠缠不清，粉笔末像细碎的雪，飘落在讲台。最后一排靠窗的“王座”上，陈宇的灵魂早已飞出窗外，跟着操场上的篮球一起自由落体。
而“王座”的隔壁，教室的另一个“风暴眼”中心，却安静得诡异。
江璐笙坐得笔直，无框眼镜下的目光专注地锁定在课本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像一座孤绝的雪山，用冷空气在自己周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而她的新同桌，林歆悦，此刻也正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好学生。她双手放在桌上，背脊挺得像棵小白杨，亚麻棕色的马尾随着她偶尔的点头动作，在空中划出俏皮的弧线。
只有她那双弯月似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与学习无关的、狡黠的光。
风暴，正在酝酿。
林歆悦的手肘，像一只试探性的触角，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桌子中间那道无形的“三八线”。
只是一厘米的入侵，轻轻碰上了江璐笙校服的袖口。
“滋啦——”
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江璐笙握笔的手猛地一僵，随即像被烫到一般，手臂迅速向内侧挪了半寸，整个上半身都绷紧了。
她没有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度。
林歆悦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肘，重新摆出三好学生的姿态。
第一步，确认触碰反应。结果：极度敏感。
很好。
教室里安静了五分钟。就在江璐笙以为那阵令人烦躁的骚动已经过去，准备重新沉浸到函数的海洋里时，新的攻击来了。
“笃。”
一声轻响。
是笔尾，塑料的笔尾，轻轻地、不带任何力道地，戳在了她的小臂上。
江璐笙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强迫自己无视。这是幻觉，是苍蝇，是午后无意义的杂音。只要不理会，它就会自行消失。这是她维持内心秩序的唯一法则。
“笃。”
又一下。在同一个位置。
江璐笙写字的动作顿住了，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沉重的墨点，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能感觉到身侧那道明亮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落在自己身上，观察着，等待着。
烦躁。
前所未有的烦躁。
林歆悦见她毫无反应，只是身体僵得像块木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手腕一转，将笔尖调转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触碰。
那冰凉坚硬的金属笔尖，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贴上了江璐笙的手臂。然后，开始缓缓地、一圈一圈地画着圆。
布料的纹理被笔尖带动，产生一种细微的摩擦。那触感奇异地穿透了衣物，像一根羽毛，不，比羽毛更尖锐，更执着，在她皮肤上反复描摹。
痒。
一种从手臂皮肤，沿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到心脏的痒。
江璐笙的呼吸彻底乱了。
她引以为傲的专注力被这轻柔的、持续的入侵搅得支离破碎。脑子里那些复杂的公式和逻辑线条，被这个小小的圆圈，一圈一圈地解构、打散，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的、麻痒的混沌。
她甚至能听到笔尖划过布料时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一声，又一声，像魔咒。
够了。
真的够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炸开的瞬间，江璐笙猛地转过头。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眼神淬着冰，死死地盯住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无辜笑意的脸。
林歆悦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握着笔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那个画圈的姿势。
四目相对。
江璐笙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胸口因压抑的怒气而微微起伏。她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一把挥开那只作乱的手。
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从她的齿缝间挤出了一个字。
声音极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
“滚。”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林歆悦眨了眨眼，看着江璐笙那双清冷眸子里燃起的薄怒，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太生动了。
原来冰山发火的样子，是这样的。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在了江璐笙的耳廓上。那平日里和她皮肤一样冷白的耳垂，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诱人的薄红。
像雪地里悄然绽开的一瓣桃花。
林歆悦瞬间明白了。
她立刻缩回手，乖巧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脸上的笑容灿烂又无害，仿佛刚才那个在别人手臂上“为非作歹”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用口型，无声地对江璐笙说了两个字。
“好嘛。”
说完，她真的转过身，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开始听课，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江璐笙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足足三秒，那片薄红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她猛地转回头，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找回自己被打乱的节奏，却发现心跳快得不像话。
这场短暂的交锋，她看似赢了，却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后排的陈宇，抱着篮球，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全过程。
他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这林歆悦……是勇士啊！
敢在江璐笙这座万年冰川上玩火，还全身而退了？他刚才甚至觉得江璐笙下一秒就要把她从四楼扔下去。
太强了。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出奇的安宁。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像一道解脱的圣旨。
江璐笙几乎是在铃声落下的第一秒就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她一刻也不想多待，抓起自己的水杯就朝教室门口走去。
林歆悦没有动，只是侧着头，目光追随着那个清瘦又挺拔的背影。
她看着江璐笙走出教室，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桌上那个空空如也的粉色水杯上。
一抹亮光在她眼中闪过，新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抓起自己的水杯，也站了起来，快步跟了出去。在与正准备离开座位的江璐笙擦身而过时，她脚步一顿，凑到江璐笙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快地说道：
“同桌，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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