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秘密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这座城市的喧嚣。

陈奕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那是三年前张桂源亲手为他戴上的，简洁的素圈设计，当初两人挑选时，张桂源说：“就像我们的感情，纯粹、长久，经得起时间打磨。” 可此刻，冰凉的金属触感不仅没能安抚他躁动的心，反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硌得他指尖发麻。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左奇函发来的消息跳在屏幕顶端，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老地方，八点半，我等你到十点，不见不散。” 陈奕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按灭屏幕，将手机塞进沙发缝隙里。他能想象出左奇函在那头的模样，大概率是靠在酒吧卡座的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执念。

左奇函是他的发小，两人从穿开裆裤起就黏在一起。小学时，陈奕恒被高年级学生欺负，是左奇函攥着一块石头冲上去，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死死护着他；中学时，他情窦初开，偷偷给隔壁班女生写情书，是左奇函帮他传递，还帮他出谋划策；就连他和张桂源在一起时，左奇函也是第一个送上祝福的人，只是那笑容里，藏着陈奕恒当时未曾读懂的苦涩。

直到他结婚那天，婚礼结束后，左奇函拉着他去了江边。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左奇函灌下一大口啤酒，红着眼眶说：“奕恒，我喜欢你二十年了。从小学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我以为我能看着你幸福就好，可看着你穿着礼服走向别人，我疼得快要死掉。”

那天，左奇函借着酒劲吻了他，带着啤酒的微醺和孤注一掷的疯狂。陈奕恒本该推开他，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从那天起，他们之间就多了一层隐秘的关系，左奇函成了他婚姻里最危险的慰藉，每次幽会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既刺激又恐慌。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陈奕恒猛地回过神，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领，试图掩饰脸上的慌乱。

“回来了？” 张桂源的声音带着刚下班的疲惫，却依旧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他脱下沾着晚风凉意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搭在陈奕恒的肩上，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今天医院忙吗？我看你早上出门时没精神，特意给你炖了鸽子汤，还热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陈奕恒仰头对他笑了笑，眼底的慌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牵强的温柔：“还好，就是上午来了个急诊手术，忙到现在才歇口气。” 他避开张桂源探过来的拥抱，起身走向餐桌，“你先吃，我去洗手，有点黏。”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俊朗却带着阴霾的脸。陈奕恒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结婚三年，在一起五年，张桂源对他的好，好到让他无地自容。张桂源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工作忙碌却从不会忽略他的感受。他记得陈奕恒所有的喜好，记得他的忌口，记得他们之间每一个重要的纪念日。陈奕恒胃不好，张桂源就每天早起半小时给他做养胃的早餐；陈奕恒夜班回家，无论多晚，家里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总有一杯温热的牛奶等着他；就连陈奕恒偶尔的小脾气，张桂源也总是温柔包容，从不与他争执。

这样的安稳和幸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陈奕恒也曾以为自己会满足。可他骨子里的不安分，加上那些无法割舍的过往和羁绊，让他一步步走向了背叛的深渊。

除了左奇函，他心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 王橹杰，他的初恋。

分开那年，他们才十八岁。彼时的阳光正好，蝉鸣聒噪，王橹杰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眼神炽热地对他说：“奕恒，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可命运弄人，高考结束后，王橹杰的家人得知了他们的关系，强烈反对，甚至以断绝关系相要挟。王橹杰是个孝子，在家人和陈奕恒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前者。分开那天，下着瓢泼大雨，王橹杰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奕恒，对不起，等我有能力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一等，就是八年。半年前的同学聚会上，两人意外重逢。王橹杰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可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是当年那般炽热，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奕恒，我等了你八年，” 王橹杰在他耳边低语，气息温热，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这八年里，我尝试过接受别人，可心里的位置，始终是你的。我不在乎你结婚了，我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哪怕只是偷偷摸摸的，我也心甘情愿。”

初恋的滤镜总是格外厚重，那些纯粹而炙热的青春岁月，那些未完成的遗憾，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陈奕恒。面对王橹杰的执着和深情，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拒绝。于是，他又多了一个秘密。王橹杰会在他午休时，开车去医院楼下，给他送一份亲手做的便当；会在他心情不好时，陪他在江边散步，听他倾诉；会在他和张桂源产生小矛盾时，温柔地安慰他，告诉他 “你值得更好的”。

而陈浚铭，则是他心中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陈浚铭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五岁。陈浚铭的母亲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父亲忙于生意，很少顾及他们。陈奕恒看着陈浚铭从小不点长成挺拔的少年，看着他眼里的依赖和崇拜，心里总是多了几分怜惜和纵容。他会在陈浚铭被同学欺负时，挺身而出保护他；会在陈浚铭学习遇到困难时，耐心地辅导他；会在陈浚铭过生日时，精心准备礼物。

他一直把陈浚铭当作亲弟弟看待，可他没想到，这份亲情，会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去年父亲的生日宴上，陈浚铭借着酒意，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少年的身体还带着青涩的温度，声音哽咽着，在他耳边轻声说：“哥，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初中开始，我就爱上你了。我知道我们是兄弟，我知道你结婚了，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陈奕恒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下意识地想推开陈浚铭，可感受到怀里少年的颤抖和绝望，他的心软了下来。那之后，陈浚铭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会以各种理由找他，今天说 “哥，我做了饼干，给你送点”，明天说 “哥，我遇到点麻烦，想听听你的意见”，后天说 “哥，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你能来陪陪我吗”。

陈浚铭的喜欢，纯粹而带着一丝卑微，他从不要求陈奕恒做什么，只是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面对这样的陈浚铭，陈奕恒更是无法狠心拒绝，只能一次次妥协，任由这份禁忌的关系继续下去。

他知道自己很贪心，贪心到想要拥有所有人的爱。他贪恋张桂源的安稳和包容，痴迷左奇函的执着和疯狂，放不下王橹杰的初恋滤镜和未完成的遗憾，也心疼陈浚铭的卑微和深情。

他像一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四个人的情感，却又害怕被揭穿的那一天。他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层脆弱的平衡，每周三下午，他会对张桂源说 “医院有会诊，要晚点回来”，然后去赴左奇函的约；每周五晚上，他会说 “和同事聚餐”，然后和王橹杰一起看一场电影；每个月的月初，他会说 “去看看浚铭，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然后去陈浚铭的公寓，陪他待上几个小时。

他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洗澡时也随身携带，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也生怕被张桂源发现蛛丝马迹。他会仔细清理身上的痕迹，确保没有香水味，没有不属于自己的头发，没有任何能引起张桂源怀疑的破绽。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秘密就像埋在地下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将所有人的生活都炸得粉碎。

陈奕恒洗完手，走出洗手间。餐厅里，张桂源正坐在餐桌旁，温柔地看着他，桌上的鸽子汤冒着氤氲的热气，糖醋排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快过来吃吧，汤要凉了。” 张桂源拿起勺子，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今天辛苦了，多喝点汤补补。”

陈奕恒接过汤碗，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胃，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他看着张桂源温柔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恐慌。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起张桂源，可他就是无法停止。

他低下头，大口喝着汤，不敢去看张桂源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坦白一切，怕看到张桂源失望和痛苦的眼神。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火璀璨夺目，却照不进陈奕恒心中的阴暗角落。

指尖的婚戒依旧冰凉，提醒着他身上的责任和背叛。陈奕恒闭上眼，心里默默祈祷：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找到合适的方式，一定…… 一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 “合适的方式”，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