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禾对着空摇篮说完话，便转过身，用那双清澈得像山涧泉水的眼睛看着苏晚晴。夕阳的余晖刚好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格外认真。
“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我可以睡在这里吗？我想陪着雪儿妹妹，不让她一个人待着。”
苏晚晴愣住了，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她看着念禾仰起的小脸，又转头看向那个浅蓝色的摇篮——栏杆上还留着陈默当年精心雕刻的雪花纹路，床垫是她亲手挑选的纯棉布料，柔软得能陷进云朵里。曾经，她无数次想象过雪儿躺在里面的样子，想象着自己俯身给她盖好薄毯，想象着她在梦里发出轻轻的呓语。可那些想象，终究成了一场空。
她走过去，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念禾平齐。伸出手时，指尖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念禾柔软的羊角辫。“傻孩子，”她的声音里裹着未散的哽咽，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漾开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意，“这个摇篮太小了，你已经是个大姐姐了，躺不下啦。”
念禾皱了皱小眉头，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小手无意识地抠着衣角：“那……那我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好不好？我把小床挪到摇篮旁边，这样一伸手就能摸到雪儿妹妹，她就不会孤单了。”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她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又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念禾的手背上，温温的。“好，都听你的。”她伸出胳膊，将念禾小小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触感和均匀的呼吸。
念禾的个子小小的，刚好能窝在她的怀里，身上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混合着院子里樟树的清新气息，成了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味道。苏晚晴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自己的悲伤不会因为念禾的到来就立刻消失，雪儿永远是她心口一道浅浅的疤，只要轻轻一碰，还是会疼。可念禾像一束初春的阳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暖，一点点融化着她心里冰封已久的角落。
这束光没有试图抹去那道疤痕，也没有强迫她忘记过去，只是温柔地落在疤痕上，让她明白，即使带着伤痛，生活也依然可以有期待和暖意。就像院子里的老樟树，冬天落尽了叶子，看似荒芜，可春天一到，还是会抽出嫩绿的新芽，继续枝繁叶茂。
晚饭时，陈默特意做了念禾爱吃的番茄炒蛋和清炒时蔬。他把最大的一块番茄夹到念禾碗里，又给苏晚晴盛了一碗温热的排骨汤，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欣慰。客厅里不再是往日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念禾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讲孤儿院的小伙伴，讲院长妈妈教她唱的歌，讲自己画过的那些画。
苏晚晴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夹一筷子菜到念禾碗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看着念禾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看着她嘴角沾了饭粒也浑然不觉的憨态，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地方，终于有了一丝绿意。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排骨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底。这是自从雪儿离开后，她第一次觉得饭菜是有味道的，不是敷衍的吞咽，而是真正的品尝。
“妈妈，你也吃呀。”念禾看到苏晚晴只喝了汤，便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鸡蛋，递到她嘴边，“这个鸡蛋好香，你尝尝。”
苏晚晴微微俯身，张开嘴，鸡蛋的香味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甜味。她点点头，轻声说：“嗯，真好吃。”
陈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这个家，终于又有了“家”的样子，有了烟火气，有了笑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睡前，苏晚晴给念禾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雪花图案——那是她当年给雪儿准备的，只是雪儿没能穿上。念禾穿上睡衣，转了个圈，开心地说：“妈妈，这件衣服真好看！像雪花一样。”
苏晚晴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进卧室。她把小床挪到了摇篮旁边，铺好柔软的被子，又给念禾盖好。“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念禾乖乖地点点头，躺在床上，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苏晚晴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像夜风：“很久很久以前，每一个离开我们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他们会在夜晚的时候，静静地看着自己爱的人，守护着他们。”
“那雪儿妹妹，是不是也变成星星了？”念禾小声问，小手紧紧抓着被子。
“嗯。”苏晚晴点点头，眼神望向窗外，仿佛能透过夜空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她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因为她要把所有的光都给妈妈，给这个家。”
“那她能看到我们吗？能看到我和妈妈一起吃饭，一起画画吗？”念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能。”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她能看到妈妈，也能看到你。她会知道，妈妈现在很好，她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姐姐，会陪着妈妈，陪着她。她会为我们感到高兴的。”
念禾听着，慢慢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苏晚晴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了那首曾经准备唱给雪儿听的摇篮曲。调子温柔舒缓，像流水一样，一点点将念禾送入梦乡。
看着念禾熟睡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小嘴角还微微上扬着，像是做了一个甜甜的好梦。苏晚晴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夜风带着樟树的清香吹了进来，拂过脸颊，很是舒服。抬头望向天空，繁星点点，银河清晰可见，其中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在夜空中闪烁着，像是在回应她的目光。
“雪儿，”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也带着一丝释然，“妈妈现在很好。你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姐姐，她叫念禾，她很懂事，会陪着妈妈，会帮妈妈照顾你。我们会一起，把给你织的毛衣织完，会一起去看院子里的樟树开花，会一起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她顿了顿，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你放心，妈妈不会再一直难过了。我会带着对你的思念，好好照顾念禾，好好生活。因为我知道，这是你最想看到的。”
夜风轻轻吹过，樟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语。苏晚晴站在窗边，感受着这份宁静与温暖。她知道，悲伤不会消失，它会一直存在，提醒着她曾经失去过什么。但它也会被新的爱和回忆所包裹，变得不再那么沉重，不再那么让人窒息。
这不是一种彻底的、忘我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复杂、也更真实的情绪——一种带着悲伤的、小心翼翼的喜悦。它像冬日里的一缕暖阳，像黑暗中的一点星光，微弱却坚定，支撑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她终于可以带着对雪儿的思念，和对念禾的爱，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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