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秋雨,总带着一股洗不净的黏腻阴寒。
雨水顺着西泠印社旁的老式屋檐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开细碎的水花。已经是第五年了。自从长白山那道巨大的青铜门在他眼前合上,将他生命里最重的一部分彻底隔绝,吴邪就觉得,杭州的天气再没好过。
店内没有开主灯,只亮着柜台上方一盏孤零零的暖黄射灯,光线堪堪照亮一小片区域,将吴邪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他正用一块细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刚收上来的雍正官窑茶盅。动作沉稳,手指修长,不见五年前的半点毛躁。
只是那眼底,沉淀着一种化不开的冷寂,像古井深处不起波澜的水。偶尔抬眼时,眸光锐利得像刚开刃的匕首,能剐掉人一层皮。街坊邻里,乃至整个行当里,如今没人再敢叫他“天真”,提起他,都带着三分敬畏,七分忌惮,称一声“吴小佛爷”。
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土腥气和极淡的血腥味,并非错觉,是这些年他用脚丈量各种绝境、用手搅动无数浑水留下的印记。
店门口的铃铛“叮铃”一响,裹挟着湿冷的雨气,进来一个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
“吴……吴老板。”男人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吴邪没抬头,依旧擦着他的杯子,声音平淡无波:“王老板,有事?”
“哎,就是前儿个跟您提的那批海货,您看……”王老板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绝对是明器,刚从下面捞上来的,鲜亮得很!”
吴邪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像冰冷的探针。王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海货?”吴邪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西沙那边上个月折了七八个人,水警正盯着呢。你这货,走的是哪条水道?”
王老板额角渗出细汗:“这个……自然是安全的……”
“带着你的‘安全’货,去找别人吧。”吴邪垂下眼,继续擦拭,“我这儿,不收来历不明的脏东西。”
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老板脸色变了几变,想争辩几句,但对上吴邪那深不见底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讪讪地退了出去。
店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吴邪放下茶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街道。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孤独而冷硬。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边胸口,那里,一道狰狞的伤疤在衣物下隐隐作痛,并非旧伤复发,而是一种毫无来由的、仿佛被无形之物剜开的幻痛。这几日,这感觉时不时就会出现,伴随着心慌。
他皱了皱眉,强行压下这股不适。就在他准备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店门外角落里的异样。
那里,不知何时,放了一个包裹。
没有淋湿太多,显然刚放下不久。材质是普通的牛皮纸,四四方方,约莫字典大小。上面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甚至连收件人名字都没有。
吴邪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这几年仇家不少,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往意味着麻烦,或者死亡。
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仔细扫视了一遍街面。雨夜行人匆匆,无人驻足,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只有冰冷的雨水,和这个沉默的包裹。
耐心等了十分钟,依旧风平浪静。
吴邪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雨丝落在他的头发和肩头,带来一丝寒意。他蹲下身,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的匕首小心地挑开了包裹的一角。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毒物,只有两样东西。
一卷用丝绸小心包裹的、颜色沉黯的汉代玉简,以及一张明显年代久远的黑白老照片。
他拿起照片。照片背景是模糊但能辨认的、巍峨诡异的建筑轮廓——云顶天宫。前景是一个穿着藏族服饰的男子侧影,吴邪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是张起灵。
而在张起灵身旁,站着一个同样穿着藏服、身形纤细的女子。她的面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摩擦过,一片模糊,看不清真切。
是谁?
吴邪的手指捏紧了照片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他再看向那卷玉简,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他从未见过的失传古文。
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脖颈上,但他却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五年了。关于青铜门,关于张起灵的一切,都石沉大海。
这个包裹,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表面维持的平静。
它来自哪里?是谁送的?这玉简上记载了什么?照片上模糊的女人又是谁?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与胸口那莫名的幻痛交织在一起。
吴邪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将玉简和照片紧紧攥在手中,转身回了店里。
“砰”的一声,店门被牢牢关上,将外面的风雨隔绝。
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已经随着这个无声的包裹,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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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