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江城,暑气正浓,似乎连风都带着灼热的热度,让人烦躁。
祁依依把书包带又往肩上提了提,掌心一层汗。
站在铭远中学偌大的拱门前,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所谓“考进来”和“真正属于这里”,是两码事。
黑色铁门后,是一条长的快到她家里的红毯,两边停满来接新生的私家车。
奔驰、宝马的徽标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像无声的通行证。
她低头,看见自己几乎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边缘开了一条小口,正随着脚步一张一合,像鱼鳃。
“让一让!”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
祁依依侧身,一辆亮粉色机车呼啸而过,后座女生栗色卷发扬起,拂过她鼻尖,留下甜腻的香水味。
那是隔壁班的许妍,报到那天就听人议论——“许氏地产的独女”“和校长家是世交”。
机车甩尾停下,许妍摘下头盔,朝门卫抬了抬下巴,电动门便立刻为她再开一截。
祁依依垂眸,把录取通知书折成更小的方块,攥进掌心。
礼堂里冷气扑面。新生典礼尚未开始,叽叽喳喳的声浪像潮水,一波波漫过她。
祁依依挑了个最角落的座位,刚坐下,后排便传来一声轻笑。
“看,那个就是中考全市第一。”
“啧,校服裤子都短一截,她家不会连新校服都买不起吧?”
“听说她妈在菜市场卖鱼,哈哈哈……”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钻进她耳里。
祁依依脊背笔直,把笔帽咔哒一声按紧,在备忘录上写下今天的计划——
1. 背完必修一的200个单词
2. 预习竞赛数学第三章
3. 晚自习前写完物理实验报告
写完,她在末尾添了一行小字:
“不要回头。”
主席台上传来麦克风试音的刺啦声,校长开始致辞。
祁依依作为新生代表,排在第四个发言。
她走上台时,台下有明显的一静——
女孩身形单薄,及肩黑发别在耳后,露出过分干净的侧脸,整个人看起来清纯又带着一股别样的美丽。
校服白衬衫领口系到最上一颗,像一截被雨水洗亮的青竹。
她鞠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力。
“我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雷动,可祁依依还是捕到了夹杂其中的几声嗤笑。
她目光掠过,看见许妍托着腮,正用手机镜头对准她,红唇勾出一个夸张的口型——
“卖、鱼、女。”
那天中午,祁依依端着食堂最便宜的素菜,在拐角处被人“不小心”撞上。
汤汁洒了她一身,胸口立刻晕开一大片油渍。
“哎呀,对不起。”
撞她的女生笑着捂嘴,指甲上几乎贴满了钻。
“要不要我赔你一份?不过你这衣服,赔新的好像也没必要。”
周围哄笑。
祁依依没说话,只抽了纸巾,低头擦衣襟。
油渍越擦越大,像一块丑陋的地图。
下午班级群就多了条匿名消息:
【你们闻到了吗?咱们年级第一身上有股鱼腥味。】
配图是她站在食堂窗口的背影,被P上一只拎鱼鳞的橡胶手套。
傍晚,祁依依躲进实验楼最里侧的洗手间。
她把所有隔间门推开确认无人,才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不断冲洗着校服的袖口,她抬头,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紧抿,眼睛黑得吓人。
“没关系的。”
她对着镜中人无声开口。
“等高考完就好了。”
话音未落,头顶灯光陡然熄灭。
“啪嗒”——门被反锁的声音。
黑暗像一床棉被,瞬间裹住她,让她感到窒息又害怕。
祁依依扑到门边,不断拍着门。
“有人吗?开门!”
回应她的,只有笔杆横插进把手的脆响,以及逐渐远去的嬉笑。
她喘了口气,慢慢滑坐在地,抱紧膝盖。
她那破旧的手机留在教室,此刻她像被全世界抛弃。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脚步声。
“里面有人?”
男声,低而懒,带着一点沙哑。
等等?!这不是女厕所门口吗?!
祁依依喉咙发紧,没应声。
“再问一次,有没有人?没人我走了。”
她倏地站起。
“有!”
祁依依想通了,自己都被关了,外面别说是个男生,是个鬼她也认了
门外安静两秒,随即响起金属撬动的声响。
片刻,门被大力拽开,走廊的灯光倾泻进来。
男生站在逆光里,身形高瘦,校服外套松垮搭在肩头,左耳一枚银色耳钉闪出寒芒,整个人透露着一股不好惹的劲。
他嘴里叼着根烟,随着说话一颤一颤。
“怎么每次碰见你,都这么狼狈?”
祁依依怔住——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沈砚舟低头,目光掠过她湿透的袖口与沾油的前襟,眉梢微挑。
“年级第一?祁依依?”
少女瞳孔微缩,警惕地后退半步。
沈砚舟将糖棍吐进垃圾桶,轻笑一声。
“别怕,我只是路过。”
他转身,背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像一道突兀劈开的裂缝。
祁依依望着那道裂缝,心跳猛地加重了一下。
像某种预兆。
她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名字将被这个人高调地写进整个铭远中学的风云榜。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也才刚刚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