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之局

时间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我们总是急着翻向下一页，却忘了有些章节，需要逆着光才能看清。

我曾以为遗忘是记忆的敌人，直到那个雨天，在咖啡馆重逢三十年未见的她。雨水在玻璃上纵横交错，像极了记忆的脉络——你以为它已经消失，其实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她记得我借给她的每一本书，记得我年轻时说过的傻话，甚至记得我自己都已遗忘的梦想。而我，却连我们曾经相爱过都记不得了。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医生说我的记忆是逆时针的——最近的清晰，久远的模糊。可我觉得，记忆更像是一个任性的画家，它不会按时间顺序作画，而是随心所欲地留下某些色彩，抹去另外一些。

但爱情呢？它似乎有自己的锚点。不需要记忆的支撑，它依然会在某个雨天的咖啡馆里，在氤氲的咖啡香中，悄然重生。

现在，我每天都会在笔记本上记下新的故事。不是害怕遗忘，而是相信——总有一天，某个未来的我，会逆着时间的河流，找到这些漂流瓶。

而那时他将会发现，有些爱，从未真正被忘记过。它们只是暂时迷了路，在时间的拐角处，等待着与我们再次相遇。

（音乐渐弱）

雨水顺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滑落，将外面的街灯晕染成模糊的光斑。陈文远望着窗外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家咖啡馆开了多少年了？十五年？还是二十年？时间在他这里总是模糊不清，就像此刻窗外的景色。

门铃响起，一位白发老妇拄着伞走进来，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陈文远瞥了她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近来频繁造访，像是记忆在跟他玩捉迷藏。

“您的拿铁。”服务员将杯子放在老妇面前。

老妇抬头微笑：“谢谢，还是老样子，不加糖。”

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陈文远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他猛地转头，仔细端详老妇的侧脸。皱纹爬满了她的眼角，但那双眼睛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

“林小雨？”陈文远试探性地叫出一个近三十年未曾提及的名字。

老妇转过身，眼神由疑惑转为惊讶：“文远？天啊，真的是你吗？”

他们相视而笑，中间隔着三十年的光阴。林小雨是陈文远的大学同学，也是他曾经暗恋的对象。毕业后各奔东西，再未联系。

“你一点都没变。”林小雨笑着说。

“你也是。”陈文远礼貌地回应，尽管他知道这是谎言。

寒暄几句后，林小雨忽然说：“还记得毕业那年你借给我的那本书吗？《时间简史》。我一直没机会还你。”

陈文远愣住了。他完全不记得借书这件事。事实上，关于大学生活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

“我可能记不太清了。”他尴尬地笑笑。

“你当时在扉页上写了句话，很有意思。”林小雨眼神飘远，仿佛在看遥远的过去，“‘时间不存在，只有变化存在’。那时候觉得你在故弄玄虚，现在倒觉得有些道理。”

陈文远心中一震。这句话他最近在一本旧笔记本上看到过，却想不起是在什么情境下写的。难道他的记忆出现了更大的空洞？

雨停了，林小雨起身告辞：“很高兴再见，保重。”

她离开后，陈文远仍坐在原地，试图从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那段青春岁月，却只抓到些零散的画面。这种记忆的断层感近来愈发强烈，有时他甚至会忘记昨天做了什么。

回到家，陈文远翻出大学时代的相册。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灿烂，但他却感觉像是在看陌生人。他找到毕业照，林小雨站在他斜后方，笑容羞涩。看着照片，借书的那段记忆突然闪回——图书馆门口，雨天，他把一本包着书皮的书递给林小雨。

记忆的闸门打开，更多细节涌现。他们其实很熟，经常一起在图书馆学习，讨论物理和哲学。为什么这些重要的记忆会被遗忘？

随后的日子里，陈文远开始系统地整理旧物，试图找回丢失的记忆。在一個旧纸箱底部，他发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逆时针计划”，落款是2003年。

随着阅读，陈文远的心跳加速。笔记本记录了一项惊人的发现——2003年的他发展出了一套“逆向记忆”理论，认为某些人的记忆不是向前遗忘，而是向后消失，即最近的记忆清晰，而久远的记忆先模糊。

更令人震惊的是，笔记提到了一种“记忆锚点”的方法，可以通过特定的感官刺激（气味、味道、触感）唤醒与之关联的遗忘记忆。

陈文远按照笔记中的提示，找到了一家老式唱片店。店里播放的音乐让他突然想起大学时代与林小雨一起听摇滚乐的午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林小雨，还有更多被遗忘的人和事。

随着回忆的复苏，陈文远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与林小雨并非偶然重逢。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2035年9月15日，我会‘偶然’遇见小雨，这是重启记忆的关键节点。”

今天正是2035年9月15日。一切都是他年轻时设计的计划，为的是在记忆消退后重新找回自己。

陈文远再次来到咖啡馆，林小雨已经坐在老位置。

“你预料到了一切，包括我们会在这里重逢，是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林小雨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当年交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你问起这个问题，就把它给你。”

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上详细解释了“逆时针回忆”现象——陈文远患有一种罕见的记忆障碍，他的记忆是逆向消失的，最近的记忆最清晰，而越久远的记忆越先遗忘。大学时代，他发现这一病症会随年龄加重，于是设计了“逆时针计划”，在记忆完全消失前埋下线索，帮助未来的自己重新找回过去。

照片上，年轻的陈文远和林小雨在咖啡馆门口相拥，背后橱窗里反射的正是今天日期的报纸。

“我们不只是同学，对吗？”陈文远轻声问。

林小雨眼中闪着泪光：“我们毕业那年在一起，三年后分手。然后你发现了自己的病情，开始了这个计划。”

“那你为什么一直配合我？”

“因为我答应过，会帮你找回自己。”林小雨握住他的手，“而且，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尽管你早已忘了这件事。”

陈文远看着窗外，雨又开始下了。他忽然明白，时间或许真的不存在，只有变化存在。但有一种东西能够超越时间与记忆的桎梏——那就是即使在遗忘一切后，依然选择再次相爱的心。

“给我讲讲我们的故事吧。”陈文远说，“从最开始讲起。”

林小雨微笑着点头，窗外雨声渐大，而咖啡馆内，一段被遗忘的爱情正逆时针回溯，却又向着未来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