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锚点

陈文远坐在咖啡馆的老位置，面前摊着那本黑色笔记本。林小雨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海中一扇又一扇尘封的门。

“你说我们曾经在一起三年，”陈文远谨慎地选择着用词，既不想伤害对方，又迫切渴望真相，“能告诉我...我们为什么分开吗？”

林小雨的目光越过咖啡杯上氤氲的热气，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是你提出的分手。”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2006年夏天，你刚刚确诊不久。你说，你不能让我陪着一个会慢慢忘记一切的人。”

陈文远心中一震。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提前推开所有可能被自己伤害的人，独自面对未知的命运。

“但我没有同意。”林小雨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倔强姑娘的影子，“我说，如果你非要分手，那就给我一个承诺：将来某一天，当你发现自己开始遗忘时，允许我回来帮你找回记忆。”

陈文远怔住了。笔记本上所谓的“逆时针计划”，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所以这一切...是我们共同设计的？”

林小雨从包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皮夹，从夹层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微微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天文台的望远镜前，笑得灿烂。那是2004年的狮子座流星雨之夜，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陈文远记得那晚的每一个细节——不，不是记得，是此刻突然想起来了。

“这是第一个‘记忆锚点’。”林小雨说，“你当年说，如果有一天你连我都忘了，就从这里开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陈文远闭上眼睛，仿佛能感受到那夜微凉的山风，闻到空气中青草的气息，听到林小雨在看到第一颗流星时惊喜的尖叫。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道，“你许愿说，希望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

“而你告诉我，时间不存在，只有变化存在。”林小雨的眼眶微微湿润，“那时候的你，就已经在为自己的记忆寻找哲学依据了。”

陈文远继续翻阅笔记本，在“记忆锚点”的章节中，发现了一系列精心设计的线索：

2005年春，市立图书馆，我们在古典文学区第一次接吻。

2006年冬，火车站台，你送我那只刻着日期的银手链。

2007年秋，大学校园，你在那棵银杏树下向我求婚...

“求婚？”陈文远震惊地抬头。

林小雨默默伸出左手，将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银链子展示给他看。链子上挂着一枚极其简约的银戒，内圈刻着“CWY♡LXY 2007.10.26”。

“你当时说，等你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病情，不再害怕成为我的负担时，我们再正式结婚。”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惊扰这份太过沉重的回忆，“这一等，就是十八年。”

陈文远感到一阵眩晕。他的人生远比想象中更加丰富，也更加残酷。他曾经深爱过，承诺过，也逃避过。而现在，他正站在自己年轻时预设的“记忆迷宫”中，一步步找回失落的自己。

“接下来该去哪里？”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林小雨指向笔记本的某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植物园的枫叶书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当秋天的枫叶红透第三遍时，我会在最初的地方等你。”

“植物园的枫叶今年正好红了第三遍。”林小雨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准备好了吗？下一个锚点在等着我们。”

陈文远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他大半生、却被他遗忘了如此之久的女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也许记忆会消失，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留了下来——就像海床上的痕迹，即使潮水退去，依然清晰可辨。

他握住她的手，一如十八年前那个秋日。

“带我去吧。”他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天际，像是为他们的第二次旅程架起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