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御花园中的白玫瑰在晚风中摇曳,散发出清冷的甜香,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交织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慕凰羽的问话在寂静中回荡,女帝幕婷的目光从花丛间抬起,望向那片愈发浓稠的血色天空。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时光倒流,回到我也如你一般年纪的时候。”女帝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朵白玫瑰的花瓣,那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那时的我,也曾在这样一个黄昏,向我的母亲——你的外祖母,问出同样的问题。”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嘲:“那时的我,天性软弱,连宫人高声说话都能受惊。谁也不看好这样一个胆怯的皇女能继承大统。在所有人眼中,那根本不是一位伟大女帝该有的模样。”
慕凰羽屏住呼吸,难以想象如今威严不可侵犯的母亲,竟曾有那样的一面。
“然而,命运从不按常理出牌。”女帝的声音低沉下来,“宫廷里最德高望重的占卜师,在那个血月之夜叩响了先帝的殿门。他以毕生修为和漫天星象为证,断言我才是夏国命定的继承者。”
“母亲终于看到了我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女儿,可那目光里……”女帝的声音微微发紧,“没有欣喜,没有温情,只有审视与决绝。当其他皇女仍能像寻常女儿般在母亲怀中撒娇时,她只给了我一句冰冷的告诫:‘从今往后,你要称我为‘女帝’。你不再仅仅是我的女儿,你是夏国未来的君主。’”
晚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慕凰羽看见母亲向来挺直的背影,在那一刻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从那一天起,我亲手扼杀了那个软弱的幕婷。”女帝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却透着彻骨的寒,“我学习最严苛的礼仪,钻研最艰深的典籍,练习最凌厉的剑法。母亲对我的政绩赞许有加,朝臣对我的成长惊叹不已。但那曾属于母女间的关怀,却再也寻不回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挣脱束缚,顺着女帝光滑的面颊滚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旋即被她不动声色地拭去。
“后来,”女帝继续道,语气转为凝重,“是我亲自前往西方极寒之地,与吸血鬼一族谈判缔约。我洞悉他们对鲜血的渴望,也知晓他们畏惧阳光的弱点,历时三年,最终以极大的代价成功缔结了盟约。”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然而,吸血鬼终究背信弃义。合约墨迹未干,他们便在月圆之夜发动突袭。不仅重创了当时的我,吸取了我的鲜血,更借助血树的力量,一夜之间摧毁了夏国近半城池。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女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仍能闻到那场大火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是年仅十六岁的我,拖着几乎被吸干鲜血的伤体,凭借占卜师预言赋予的合法性,独自集结残存的军队。”她猛地睁开眼,眸中燃着冰冷的火焰,“那一战,持续了七天七夜。最终,我们将整个吸血鬼族群驱逐至荒芜的北境边陲,以血脉结界将他们永久封印。”
“母后,您当时……害怕吗?”慕凰羽轻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怕。”女帝的回答斩钉截铁,出人意料,“每一个瞬间都在恐惧。恐惧死亡,恐惧失败,恐惧看着祖辈的基业毁于一旦。”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融入了夜色,“但,我的子民在等我。恐惧,从不是退缩的理由。”
微风拂过她斑白的鬓角,那一刻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或许唯有天地与她自己知晓。
“好了,”女帝转过身,双手轻轻按在慕凰羽的肩上,目光灼灼,“往事如烟,你既已知晓来龙去脉,接下来的路,便要靠你自己去探索了。”
“母后,那您呢?”慕凰羽急切地抓住母亲的手。
“羽儿,有些路注定要独自前行。”女帝的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母后深知你仍年少,但夏国的危机,已等不到你完全长大。北境结界日渐衰弱,西国虎视眈眈,血树死灰复燃……这一切,都预示着风暴将至。”
慕凰羽挺直脊背,稚嫩的面容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孩儿明白了。”
“时候不早,回去吧。”
慕凰羽抬头,只见天际已彻底被不祥的血色浸染,连星辰都黯淡无光。女帝望着这片血色苍穹,耳畔仿佛再次响起三十年前,吸血鬼君主在败退时发出的、刻骨铭心的诅咒:
“幕婷!你记着!”那声音嘶哑如金石摩擦,穿透时空的阻隔,依旧清晰得令人战栗,“三十年后,待血月再临,我必定归来!你杀不死我——待我重返之日,必将当着你的面,饮尽你继承人的鲜血!让你也尝尝,失去至亲是何等滋味!哈哈哈哈……”
那疯狂的笑声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了她整整三十年。
回到自己的寝宫,慕凰羽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血月当空,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映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抬手,看着自己纤细却已初具力量的手指,脑海中回荡着母亲的往事、吸血鬼的诅咒、姐姐的期许,还有那冥冥中越来越近的命运脚步声。
她清楚地意识到,从她问出那个问题开始,从血月重现开始,命运的齿轮,已经无可逆转地开始转动。而她,慕凰羽,夏国未来的女帝,注定将被推入这血色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