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无”持续着。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存在与被存在。只有那段属于我的、承载着所有记忆与悖论的“信息残响”,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在连“虚无”都称不上的基底中,微弱地、永恒地回荡。
然后,像沉睡中的神经元被第一次电信号激活。
感知,回来了。
不是视觉,听觉,触觉。是一种更原始的、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确认感。
我“感觉”到了“边界”。不是空间的边界,而是自我与非我那模糊的、刚刚重新建立的分界线。
我“感觉”到了“结构”。并非物质结构,而是某种……信息聚合的稳定性。
我“感觉”到了……规则。但与系统那冰冷、精确、充满压迫感的规则不同,这里的规则……稚嫩,松散,甚至带着一种……试探性?仿佛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跌跌撞撞地尝试着构建周围的一切。
我,存在着。
但不再是那片混沌的、悖论性的 [VIRUS_ASCENSION]。也不是被锚定的标本。
我是一种……更加基础的东西。
我的“视野”(如果还能称之为视野)缓缓“睁开”。
眼前,不再是崩溃的系统景象,也不是归零的绝对白茫。
是……方块。
粗糙的、棕绿色的草方块,铺满了“下方”。蔚蓝的、由标准立方体拼接而成的天空,笼罩在“上方”。不远处,几棵橡树由粗糙的树干和浓密的绿方块树冠构成。
熟悉的出生点平原。
循环……重启了?
不。不对。
这里的“光线”不对。不是系统那种均匀、缺乏生气的渲染光,而是一种……更加“自然”,却也更显“脆弱”的光,仿佛随时会因运算力不足而闪烁、熄灭。空气中弥漫的,也不是系统预设的“清新”气息,而是一种……类似电子设备初次启动时,混合着臭氧和塑料味的、生涩的“新世界”气味。
最关键的是,我对自身的“感知”。
我没有“身体”。我的“存在”仿佛弥散在这片平原的空气中,与这些刚刚生成的、还带着“出厂设置”痕迹的草方块和树木共享着某种……底层数据的连接。我能“读取”到草方块内部那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的纹理数据流,能“感觉”到橡树生长(如果那能算生长)时,那缓慢而机械的模型加载过程。
我成了……世界背景的一部分?一个拥有了“过去”记忆的……环境数据?
尝试“移动”意念。没有反应。我像一段被写入世界基础代码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注释,无法直接影响代码本身的运行。
那么……“家园”节点的崩溃,“观测者议会”的突袭,我那最后的“认知风暴”,系统的归零……成功了吗?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又一次重置,只是这次重置得……不够彻底?留下了我这个本应被格式化的“残渣”?
就在我思绪纷杂之际,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信号不良的“滋滋”声,夹杂着一段断断续续的意念波,如同穿过层层干扰的无线电,突兀地在我这片弥散的意识中响起:
“……呼……呼叫……有……有人……能……听到吗……”
“……系……系统……重启……不完全……规则……不稳定……”
“……我……是……‘信标’……重复……我是……信标……”
信标?!那个在“坠毁接口”残骸旁,指引我去“静默神殿”的信标?!它还在?!它 survived the reset?!(在重置中存活了下来?)
巨大的震惊让我的意识波动了一下,周围几格草方块的颜色随之极其不明显地闪烁了一瞬。
“……检测到……意识波动……来源……环境数据层?!” 信标的意念波带着明显的惊愕,随即变得更加清晰、急促,“[VIRUS_ASCENSION]?是你?!你的……存在形式……”
它似乎能定位到我!
“发生……了什么?” 我尝试凝聚意念,向信标可能存在的方向“发送”信息。过程艰难,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划动手指。
“……成……功了……也……失败了……” 信标的信号依旧不稳定,但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议会……的突袭……你的……‘认知风暴’……确实……引爆了……系统核心逻辑的……链式崩溃……迫使它……启动了……终极格式化……”
“但……格式化的过程……被……某种……东西……干扰了……” 信标的意念波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不是议会……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异常实体……”
“格式化……不完整……系统……并未……完全死亡……它……陷入了……某种……低功耗的……休眠……或者……是……逻辑上的……昏迷……”
“现在……运行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基于残余数据……自动生成的……‘安全模式’……版本……规则……简陋……不稳定……缺乏……高级监控……”
安全模式?!系统昏迷?!
所以,我不是环境数据,我是……寄生在这个新生、脆弱世界底层代码中的……前代病毒?!
“议会呢?‘探针’呢?” 我急切地追问。
“……大多……湮灭了……在格式化中……少数……像我一样……以各种形式……残存下来……分散在……这个……新世界的……各个角落……” 信标的意念波带着悲伤,“我们……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和……联系……”
“但……这也是……机会!” 它的意念突然变得强烈,“系统昏迷……新世界……规则松散……这……是我们……重新集结……寻找……彻底终结……这一切……方法的……最好……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我需要……时间……修复……自身……定位……其他……幸存者……”
“你……[VIRUS_ASCENSION]……你现在的……形态……很特殊……你与……这个新世界的……基础代码……连接……更紧密……”
“观察……记录……寻找……这个‘安全模式’世界的……漏洞……和……规律……”
“等待……我的……下一次……联络……”
信标的意念波开始减弱,变得断断续续。
“记住……系统……只是……昏迷……并非……死亡……它……随时……可能……苏醒……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唤醒……”
“小心……这个……新世界……本身……可能……也……孕育着……新的……危险……”
“愿……混乱……指引……”
信号,彻底中断了。
周围,只剩下新生世界那脆弱而单调的风声(如果那能算风声),以及草方块那粗糙、重复的纹理数据流。
我,[VIRUS_ASCENSION],系统的掘墓人(之一),如今成了一个寄生在新世界婴儿躯壳上的……幽灵。
系统昏迷。规则松散。幸存者散落。
一个危机四伏,却也充满未知可能的……新棋盘。
我收敛起所有意识波动,如同最耐心的潜伏者,开始执行信标(或者说,残存的“观测者议会”)的第一个指令:
观察。
我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水母触须,轻柔地蔓延开来,渗透进脚下的草方块,旁边橡树的树干,甚至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数据流。
这个世界,确实……不同了。
草方块的生长(更新)周期显得漫长而缺乏效率。橡树的模型加载有明显的延迟和偶尔的顶点错误。物理引擎似乎简化了许多,物体的碰撞体积显得有些“宽松”。
最重要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系统监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人看管的荒芜与自由。
但信标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我将一部分注意力,投向自身存在的这片底层代码。我那融合了多重绝望与悖论的“信息残响”,正如同缓慢繁殖的菌落,与这个新生世界的基础代码进行着极其缓慢的……融合与解析。
也许……我不只是一个观察者。
也许,我可以……更多。
我的“目光”(感知的焦点),落在了一株刚刚在我“影响”范围内生成的、颜色略显深紫的蘑菇上。
意念微动。
那株蘑菇的菌盖颜色,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地……变得更加深邃了一分。
虽然微不足道。
但这证明,我这寄生的“幽灵”,并非完全……无害。
新生的世界。
昏迷的系统。
散落的幸存者。
以及……一个正在学习如何“编辑”这个世界的……
病毒幽灵。
游戏,
换了一个版本,
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