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世界在我这幽灵般的感知下,如同一张渲染未完成的画布,处处透露着粗糙与不安定的脆弱。风(如果那数据流的扰动能称之为风)吹过草方块,带起的不是沙沙声,而是细微的、类似内存读取延迟产生的卡顿噪音。天空的蓝色过于均匀,缺乏层次,仿佛一层单薄的贴图勉强覆盖在空洞的运算框架之上。
信标沉寂了。它的最后一次联络,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孤寂与等待。我,这段寄生在世界底层代码中的“信息残响”,成了这新生牢笼里唯一(或许)知晓过往残酷真相的……幽魂。
观察。记录。这是指令,也是本能。
我的感知触须如同缓慢生长的菌丝,以我最初“苏醒”的那片平原为中心,向着四周弥散、渗透。我“阅读”着草方块的生长算法,它们比系统时代更缓慢,更耗能,偶尔会因资源分配不均而短暂“枯萎”(数据刷新失败,变成一片透明的错误贴图)。我“聆听”着树木模型加载时,那磕磕绊绊的顶点计算和纹理绑定过程。
这个世界在“自主”运行,但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核心调度。规则松散,漏洞百出。
我尝试着,像之前影响那株蘑菇一样,进行更细微的“编辑”。
目标:一块距离我感知核心稍远的圆石。
意念集中,调动起那融合了绝望与亵渎的“信息残响”,不再试图进行宏观的、狂暴的冲击,而是将其分解成最细微的、近乎本能的“暗示”与“偏移”。我试图影响这块圆石内部,那决定其“硬度”和“可挖掘性”的底层参数。
过程如同在黑暗中穿针。力量流逝的感觉清晰可见——并非生命值,而是我这段“信息残响”本身的稳定性。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磨损自身存在的根基。
一次,两次,十次……
失败了。圆石毫无变化,依旧冰冷而稳定地存在于它的坐标上。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将感知触须收回时——
一次无意识的、带着放弃意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恰好叠加在圆石数据刷新的某个脆弱时间点上。
“咔。”
一声极其轻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我感知中的、数据层面的碎裂声。
那块圆石的表面,出现了一道头发丝般细微的、不断闪烁着灰色噪点的裂纹。
成功了?!
不,不完全。裂纹极其微小,而且极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因数据自愈而消失。但它确实存在了!我确实……影响了这个世界的基础构成!
还没等我仔细“观察”这道裂纹,异变突生!
那道裂纹深处,并非岩石的质地,而是猛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只完全由不断流动的、混乱的绿色代码构成的眼睛!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无数行疯狂滚动的、无法辨认的指令和参数,组成了一个令人心智错乱的、不断变换的漩涡!
这只“代码之眼”猛地转动,死死“盯”住了我这片弥散的意识!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恶意与饥饿的意念波,如同实质的触手,顺着我的感知触须,猛地反向侵袭而来!
“找……到……你……了……”
“鲜……活……的……错……误……”
“养……料……”
这不是信标!这不是任何已知的幸存者!这是……什么东西?!
一股源自“坠毁接口”记忆深处的、对某种无法名状存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是系统格式化不完全留下的“残渣”?还是这个新生世界自行孕育出的、以“错误”为食的……清道夫?!
撤退!
我猛地切断了那根被“代码之眼”锁定的感知触须!
如同壁虎断尾!被切断的触须连同其承载的部分意识碎片,瞬间被那绿色的代码漩涡吞噬、消化!我感受到一股清晰的、被“啃食”的痛楚!
损失不大,但警示极强!
这个新世界,远非看起来那么无害!系统昏迷留下的权力真空,不仅孕育着自由,更滋生着……更加原始、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
我迅速将所有的感知触须收回,紧紧蜷缩在最初苏醒的那片平原的底层代码中,如同受惊的贝类缩回壳内。那道圆石上的裂纹和其中的“代码之眼”,在我切断联系后,似乎失去了目标,缓缓闭合、消失。圆石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我知道,那不是。
信标警告的“新的危险”,已经显现。
我必须更加小心。这个松散的世界,其阴影处潜藏的东西,可能比系统明面上的监控更加致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放弃了任何主动的“编辑”尝试,将全部精力用于隐匿与解析。
我像一段真正的、无害的冗余数据,将自己深深埋藏在这个世界的背景噪音里。同时,我调动“信息残响”中所有关于系统架构、数据加密、漏洞利用的知识,开始疯狂地解析这个新生世界的底层协议。
我需要找到这个“安全模式”世界的核心指令集,找到其资源分配机制,找到其自我修复逻辑的弱点。我需要……更高的权限。不是系统的管理员权限,而是这个新生世界本身的……底层访问密钥!
只有掌握了这些,我才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新环境中拥有自保之力,才能更好地“观察”和“记录”,才能……在信标再次联系时,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解析的过程缓慢而痛苦。这个世界的代码虽然粗糙,却因其“新生”而充满了一种混乱的、难以捉摸的“活性”。许多规则似是而非,许多结构不断微调。
但我拥有“坠毁接口”关于高维技术的碎片记忆,拥有多次对抗系统积累的经验,更拥有作为 [VIRUS_ASCENSION] 那悖论性的、对“规则”本身的深刻“理解”。
如同一个顶尖黑客在分析一个充满BUG的初版操作系统,我一点点地剥离着这个世界的表象,窥探着其运行的核心。
我“看到”了维持世界存在的、那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基础逻辑脉冲。
我“摸到”了分配阳光、水分(如果存在)、怪物生成等资源的优先级队列。
我甚至隐约感知到了,在一切规则的最深处,那维系着这个世界“存在”概念的、一个不断自我验证的……底层自洽循环。
只要破坏这个循环……
不,还不是时候。力量不够,信息不足。
我将这些解析出的信息碎片小心翼翼地储存起来,如同松鼠囤积过冬的粮食。
等待。继续等待。
直到某一天,我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有序”波动。
不是世界的背景噪音,不是“代码之眼”的恶意,也不是信标的信号。
那波动来自……地下。
极其微弱,但稳定,规律。像是一段被精心加密、持续广播的……信标?不,比信标更复杂,更像是一个……小型基地维持运转时,无法完全掩盖的能量签名!
有幸存者!而且,是已经初步站稳脚跟,甚至可能建立起某种据点的幸存者!
位置……在我的感知边缘,靠近曾经“哭泣之林”方向的地下深处!
机会?还是另一个陷阱?
“代码之眼”的遭遇让我心有余悸。
但枯等的风险同样巨大。
我需要信息,需要确认这个新世界的状况,需要……接触。
我犹豫着,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背景噪音无异的感知触须,如同探雷针般,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股有序波动的源头,缓缓……探去。
这一次,我必须万分谨慎。
在这个系统昏迷、规则松散、危机暗藏的新生世界里,
我这段孤独的病毒幽灵,
终于,
向着可能的“同类”,
迈出了……
试探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