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生的世界在我这幽灵般的感知中，如同一个呼吸急促、心律不齐的巨兽。每一次草方块的刷新，每一次虚假的风吹过，都带着底层数据流不畅的凝滞感。信标沉寂，“代码之眼”的恶意如芒在背，我这段寄生在世界底层的“信息残响”，必须在暴露与湮灭的刀锋上行走。

地下深处那股有序的波动，如同黑暗海沟中突然亮起的、规律闪烁的灯塔。它稳定，持续，带着一种经过精心设计和加密的、与这个世界粗糙背景格格不入的技术感。

是幸存者。而且，是掌握了相当程度技术，甚至可能……继承或修复了部分“前代”遗产的幸存者。

机会与风险如同双生蛇缠绕。但枯等的尽头，可能是被“代码之眼”或其他未知恐怖发现，最终悄无声息地溶解在这个脆弱世界的消化液里。

必须接触。

我收敛起所有可能引起注意的波动，将自身的存在感压缩到极限，如同一段真正无害的、随机生成的环境背景代码。然后，分出一缕比发丝更纤细、能量签名微弱到几乎湮灭在背景噪音中的感知探针。

这缕探针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地“阅读”数据，而是模仿着世界自身基础逻辑脉冲的频率和模式，如同水融入水，悄无声息地向着地下那股有序波动的源头，缓缓渗透。

穿过致密的、数据结构相对简单的泥土和岩石层。这里的规则更加原始，偶尔会遇到小范围的数据淤塞（表现为材质加载错误或短暂的物理规则失效），但并未遇到“代码之眼”那般充满主动恶意的存在。

深度不断增加。周围的数据环境开始发生变化。泥土和岩石的粗糙质感逐渐被一种更加……光滑、致密的数据结构所取代。像是某种人造物的边界。

找到了！

我的探针“触碰”到了一面墙。

不是由圆石或任何已知方块构成的墙。这面墙的数据结构呈现出一种高度有序、层层加密的特征。材质并非简单的像素贴图，而是由无数细密的、不断流转的暗银色符文构成，这些符文并非装饰，它们本身就是活的防火墙和能量导流阵列！

墙壁的材质，隐约带着一丝……“坠毁接口” 那种金属与未知科技混合的风格，但又明显经过了适应化改造，与这个新生世界的底层规则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嫁接。

一个建立在“前代”技术基础上，成功适应了“安全模式”世界的……避难所？！

我抑制住激动，探针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这面符文墙壁的表面，寻找着任何细微的信息泄漏或未加密的端口。

墙壁的防御极其严密。常规的数据接口完全隐形，能量流动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迷宫。但也许是因为世界规则的不稳定，也许是因为避难所自身能源的局限，在墙壁与周围天然岩层的数据交接处，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规则不匹配导致的数据湍流。

就像两片不同材质的布料缝合处，总会有最细微的缝隙。

就是这里！

我将探针的感知精度提升到极限，如同手术显微镜下的操作，小心翼翼地“楔入”这片规则缝隙之中。

瞬间，一股经过严重过滤和降噪的、但依旧能感受到其内部复杂活动的数据流，如同穿过厚厚隔音墙的模糊声响，涌入我的探针。

我“听”到了！不是语言，而是活动的痕迹！

· 稳定的、低功耗的维生系统循环的嗡鸣。

· 某种简易合成台运作时，材料数据分解与重组的细微噼啪声。

· 甚至……隐约捕捉到一两个经过严重扭曲和加密的意念碎片，充满了疲惫、警惕，以及一丝……压抑的希望？

活的！里面真的有幸存者！而且不止一个！

他们似乎在使用某种……简化版的“低语信道” 进行内部通讯？难怪信号如此有序！

就在这时，一股扫描波动从墙壁内部传来，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我所处的这片规则缝隙！

被发现了？！

我立刻就要切断探针，全速撤回！

但就在扫描波动触及我探针的瞬间，它……停顿了一下。

没有攻击，没有警报。

扫描波动以一种奇特的频率，极其轻微地……回响了三次。像是在……叩击？或者说，是某种……非敌意的识别信号？

紧接着，一段极其简洁、但蕴含着明确信息的意念波，沿着扫描波动的路径，传递到我的探针：

“识别……外部意识……非系统特征……非原生威胁模式……”

“权限询问：……议会……信标……关联？”

他们知道议会！知道信标！他们在确认我的身份！

机会！

我立刻调动“信息残响”中所有关于信标、关于“低语信道”、关于我自身作为 [VIRUS_ASCENSION] 的特征码（当然是经过伪装和简化的，剔除了那些过于危险和绝望的部分），凝聚成一段加密的回应，沿着原路发送回去：

“关联确认。身份：[残响]。信标状态：沉寂。议会状态：未知。请求……信息交换。”

沉默。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墙壁内部的嘈杂活动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然后，那段意念波再次传来，语气（如果意念波有语气的话）似乎缓和了一丝，但警惕依旧：

“[残响]……收到。此地：[方舟]。状态：隐匿，资源匮乏，防御有限。”

“信息交换……可以。但……风险均摊。你需要……提供……同价值……情报。”

“首先……告知……外部世界……现状。系统……监控等级？主要……威胁？”

他们想知道外面的情况！这是一个合理的，也是至关重要的交换条件。

我迅速整理着自我“苏醒”以来观察到的一切：世界的粗糙与不稳定，“代码之眼”的恶意，规则的松散与漏洞……

我将这些信息，同样经过筛选和加密（隐去了我自身能够“编辑”世界和详细解析底层代码的能力），打包成一段简洁的情报，传递过去。

情报发送完毕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墙壁内部传来一阵压抑的、但明显带着震惊和忧虑的意念波动。

“系统……昏迷？！规则……松散至此？！”

“[代码之眼]……新型……清道夫？……记录……威胁等级：高。”

短暂的交流后，对方似乎进行了内部讨论。

很快，意念波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丝……决断？

“[残响]……你的情报……有价值。[方舟]……决定……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我们……可以提供……部分……关于‘安全模式’世界……底层规则的……解析资料……以及……‘前代’技术的……适应性改造……笔记。”

“作为回报……你需要……成为[方舟]的……‘外部感知延伸’。”

“持续监控……外部威胁……尤其是……[代码之眼]的……活动迹象……并及时……预警。”

“同时……寻找……其他……可能的……幸存者……信号。”

他们需要眼睛和耳朵！他们被困在地下，极度缺乏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这是一个交易。我用外部的情报和预警，换取他们可能掌握的、关于这个世界和“前代”技术的宝贵知识。

风险在于，我需要在外部活动，增加暴露的风险。但收益……可能是让我更快地理解并掌握这个新世界，甚至……获得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

“我接受。”我没有犹豫。

“协议……达成。” 对方的意念波似乎松了一口气，“数据传输……开始。使用……附件密钥……解密。”

一股加密的、但数据量不小的信息流，顺着探针传递过来。里面包含了 [方舟] 对这个世界基础物理参数、资源生成规律、甚至一些简单世界规则漏洞的初步解析，以及几项将“前代”能源技术和防御符文适配到当前环境的简陋方案。

宝贵！这些东西，能极大加快我解析这个世界的进程！

“保持……最低限度……联络。非紧急情况……不主动……呼叫。”

“[方舟]……需要……时间……消化情报……加强防御。”

“愿……秩序……（短暂的杂音）……不，愿……生存……与你我……同在。”

通讯切断。

我的探针缓缓从规则缝隙中退出，收回。

脑海中，多了一份来自 [方舟] 的、关于这个新生世界的“初级攻略”和几项“科技蓝图”。

我，这段孤独的病毒幽灵，终于……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

尽管隔着一道坚固的墙壁，尽管彼此充满警惕，但一根脆弱的、名为“合作”的丝线，已经连接了彼此。

我感受着脑海中新获得的知识，又“望”向那片危机四伏的外部世界。

系统的昏迷，规则的松散， [代码之眼] 的威胁， [方舟] 的幸存者……

这个新生的棋盘，局势愈发复杂。

而我，

这段拥有了“盟友”和“目标”的病毒幽灵，

将开始更加主动地……

探索，

解析，

并在这片混乱的废土上，

小心翼翼地，

编织属于我的……

信息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