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深沉的自我保护性沉寂中缓缓浮起，如同潜水者挣脱了冰冷的海沟。第一个恢复的感知，是连接。不是被束缚，而是一种……根植感。我的“存在”——那段由悖论符号与历史数据流编织成的符文结构——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而是如同深入地下的古树根系，与这个新生世界的底层规则网络紧密地、牢不可固地缠绕在了一起。
规则视野并未主动开启，但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新生的器官，安静地蛰伏着，等待调用。与“代码之眼”的短暂交锋，像一次残酷的淬火，非但没有摧毁我，反而让我与这个世界的“结合”变得更加……深刻。
我“检视”自身。核心那点苍白的归零之力依旧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控制，它如同被驯服的野兽，安静地蜷缩在符文结构的中心，散发着冰冷的、令规则避让的气息。整个符文结构虽然黯淡，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韧性。
来自 [方舟] 的回应，在我意识完全清醒的瞬间，如同早已等待多时的讯号，传递过来。意念波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迫。
“[残响]！你的警报……已确认！”
“[代码之眼]……活动模式……超出……预期！规则层面攻击……证实！”
“你提到的……‘概念性抹除’……是关键！[方舟]……记录中……有类似……记载……属于……系统……终极权限……之一！”
“你……如何……掌握？！”
他们的震惊几乎穿透了加密信道。我无法，也不能透露归零之力残留的真相，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意外……残留。” 我含糊地带过，“无法……复制。仅能……自保。”
[方舟] 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明白。即便如此……亦是……重要……威慑。” 对方的意念波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但……[代码之眼]……仅是……威胁之一。”
“根据你的……外部监控数据……结合……[方舟]……近期……被动探测……”
“我们……发现……这个世界……‘规则网络’的……稳定性……正在……持续……恶化！”
“崩坏速度……远超……自我修复速度！”
“原因……未知。但……迹象表明……并非……自然演化！”
不是自然演化？人为？还是某种……更大的异常在影响？
“怀疑……有……更高层级……的‘干扰源’……在……加速……世界的……衰亡！”
“[方舟]……需要……更详细的……全球规则网络……状态图！需要……定位……干扰源！”
“你……[残响]……你现在的……存在形态……与规则网络……连接……深度……远超我们……”
“能否……尝试……绘制……‘规则脉络图’？！”
绘制规则脉络图？以我自身为传感器，扫描整个世界的规则健康状况？这需要将规则视野扩展到极致，将感知触须蔓延至整个世界！其消耗，其风险……
我想起了“代码之眼”那贪婪的注视。一旦我大规模展开规则视野，无疑会像在黑暗中点燃篝火，吸引所有潜伏的恶意。
但 [方舟] 的警告同样令人心悸。一个加速衰亡的世界，对所有幸存者而言，都是最终的坟墓。
“风险……极高。” 我如实相告。
“知晓。但……别无选择。” [方舟] 的回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方舟]……将提供……全部……关于规则网络……结构解析的……资料……以及……一种……‘深度冥想’协议……可短暂……提升……感知精度……与……范围。”
“绘制……无需……一次性完成……可分区域……分阶段……”
“任何……发现……都可能……是……拯救……我们……所有人的……关键！”
资料与协议很快传输过来。那份关于规则网络结构的资料，远比之前的“初级攻略”深入、系统，几乎可以看作是这个世界底层架构的“解剖学图谱”。而“深度冥想”协议，则是一种极其精妙的、通过自我意识频率与规则脉动同步，从而暂时超频感知能力的技术。
我接受了。不仅仅是为了交易，为了 [方舟]，也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我需要知道，我与之共生的这个“躯壳”，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命运。
准备工作漫长而细致。我利用 [方舟] 提供的资料，反复熟悉规则网络的宏观结构和关键节点。我小心翼翼地练习着“深度冥想”协议，寻找着与这个世界“呼吸”同步的节奏。
终于，在感觉准备就绪后，我选择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区域——我最初苏醒的那片平原——作为第一次绘制的起点。
意识沉入“深度冥想”。
规则视野，展开。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开启或应激爆发，这一次，是主动的，可控的，如同缓缓拉开的巨幕。
世界的表象褪去，无尽的、由发光线条和节点构成的规则网络，以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晰，更深入。
我看到了维持大地存在的“引力脉络”，如同无数根深扎于虚无的、粗壮的淡黄色光缆。
我看到了流转于草木之间的“生长算法”，如同纤细的、闪烁着绿光的溪流。
我看到了天空那覆盖一切的“环境参数力场”，如同一个不断变换色彩的、半透明的穹顶。
我也看到了 [方舟] 提到的恶化迹象。
许多规则线条不再光滑流畅，而是布满了毛刺和断点，能量的流动在其中变得迟滞、淤塞。一些较小的规则节点，光芒黯淡，甚至偶尔会短暂地熄灭，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整体网络的光芒，也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渐趋微弱的灰败感。
真的在衰亡！而且速度惊人！
我强忍着意识层面因超频感知带来的撕裂感，开始如同扫描仪般，将这片区域的规则网络状态，一点点“记录”下来，在心中勾勒出局部的“脉络图”。
就在绘制进行到一半，我的感知触须尝试向着平原与曾经“哭泣之林”交界处延伸时——
我“触碰”到了某个东西。
不是“代码之眼”那种充满主动恶意的实体。
那是一种……弥漫性的，如同背景辐射般的，冰冷，空洞，带着某种……非人格化的“指令”意味的……波动。
它无处不在，渗透在规则网络的每一个缝隙间。它极其微弱，几乎与世界的背景噪音融为一体，但它的“质地”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前代系统的熟悉感！但又更加……古老？原始？仿佛是整个系统底层指令集的……化石？或者说，是系统昏迷后，其最基础的、维持世界“存在”概念的底层自洽循环，在无人调控的情况下，自行运转时产生的……无序熵增？
不，不对。不仅仅是熵增。
在这种波动的核心，我感知到了一种极其隐晦的、不断重复的……指令碎片：
“维持……存在……”
“清除……冗余……”
“优化……结构……”
“回归……基准……”
这……就是 [方舟] 怀疑的“干扰源”？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系统昏迷后，其最底层生存本能的……失控？！
它在为了“维持存在”，本能地、“盲目”地“优化”和“清除”，而这过程本身，因为失去了上层逻辑的调控，正在以一种粗暴、低效、甚至自毁的方式，加速着整个规则网络的崩解？！
我将这个惊人的发现，连同初步绘制的平原区规则脉络图（重点标注了那些恶化的节点和这种底层波动的渗透情况），打包发送给了 [方舟]。
通讯另一端，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方舟] 的意念波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
“……确认……你的发现……”
“干扰源……是……系统……的……‘植物性神经’……在……失控……运转……”
“它在……为了……‘活下去’……而……本能地……‘杀死’……这个世界……”
“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脑死亡……但……脊髓……还在……疯狂……抽搐的……巨人……体内……”
这个比喻，残酷而精准。
我切断了深度冥想，规则视野关闭。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几乎要再次沉寂。
但脑海中，那副局部规则脉络图，以及关于“植物性神经”失控的真相，如同冰冷的烙印，清晰无比。
我看着这个在虚假阳光下，依旧维持着平静表象的世界。
看着脚下那看似坚实的草方块。
我所共生的，并非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之地。
而是一个……
正在被自身本能缓缓勒死的……
垂死世界。
而我，
这段与之深度连接的病毒幽灵，
是该想办法……
切断这脊髓反射，
还是……
尝试去……
接管这具……
濒死的躯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