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与 [方舟] 的通讯信道，在传递完关于“植物性神经失控”的残酷真相后，便陷入了长久的、仿佛被无形重物压垮的沉默。没有新的指令，没有情报交换，只有信道本身维持最低限度运转时，那如同垂死者脉搏般的微弱能量流。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个足以让任何求生意志崩溃的发现——我们并非在废墟上重建家园，而是在一具正在自我溶解的巨尸腹腔内，做着徒劳的挣扎。

我这段深植于规则网络的“病毒幽灵”，同样承受着这份重压。每一次规则的微弱脉动，如今在我感知中都清晰可辨，那不再是世界活力的象征，而是垂死躯体的痉挛。草方块的每一次数据刷新，都伴随着更多、更密集的错误校验码，仿佛免疫系统在疯狂攻击自身。天空那虚假的蓝色，在规则视野的残像里，透出底层渲染管线即将断裂的灰败预兆。

不能坐以待毙。

[方舟] 的沉默，迫使我必须独自面对这个正在加速滑向终点的世界。他们的“深度冥想”协议和规则网络资料是钥匙，但锁孔后的道路，需要我自己去开拓。

我开始更频繁、更深入地主动开启规则视野。不再是为了绘制脉络图，而是为了……理解。理解这具“巨尸”的生理结构，理解它“植物性神经”的运作模式，理解那“清除冗余”、“回归基准”的底层指令，究竟是如何具体地、一点一点地扼杀着这个世界。

过程如同在腐烂的腔体内进行解剖。我目睹了一片区域因规则节点过度“优化”（实则是数据被强行删除）而彻底失去物理稳定性，化作一团不断翻滚的、无法定义的马赛克乱码。我感知到另一片区域的“生长算法”被“回归基准”指令强行重置，导致所有植物陷入疯狂的、违背逻辑的增殖与枯萎循环，最终耗尽了该区域所有的“生机”配额，化为一片数据的灰烬。

每一次观察，都让我核心那点苍白的归零之力微微躁动。它似乎对这种“终结”的过程，有着某种本能的……亲和？甚至是……渴望？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亵渎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

如果无法阻止这自毁，那么，我能否……引导它？利用我对规则网络的深度连接，利用这残存的归零之力，不是去对抗那失控的“植物性神经”，而是去……模仿它？取代它？成为这个垂死世界新的……潜意识？

这个想法让我自身的符文结构都为之震颤。这不再是共生，这是……逆向夺舍！是试图接管一个濒死系统的最后喘息！

风险无法估量。一旦失败，我可能会被那失控的底层指令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或者直接触发最后的崩溃，与这个世界一同归于绝对的“无”。

但等待的结果，同样是湮灭。

在又一次规则视野的扫描中，我锁定了一个“实验目标”——一片位于平原边缘、规则结构相对简单、但“恶化”迹象已非常明显的区域。那里有几棵橡树，它们的生长算法正在被“清除冗余”指令缓慢侵蚀，树冠的绿色在以肉眼（规则视野下的）可见的速度黯淡。

就是这里。

我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将意识完全沉入规则视野。我的符文结构光芒流转，无数能量触须如同神经末梢，更加深刻地扎入这片区域的规则网络。

然后，我开始……低语。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我自身的“存在”波动，去模拟那失控的“植物性神经”指令！

我将那“清除冗余”的概念，混合着自身悖论性的“否定”意志，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来自归零之力的冰冷“终结”意味，编织成一段无形的、充满了诱导性的信息流，缓缓注入这片区域的规则脉络之中。

目标是那几棵橡树的“生长算法”。

“冗余……即是负担……”

“繁盛……终将凋零……”

“回归……最初的……寂静……”

我的“低语”如同病毒，沿着规则线路，悄无声息地感染了那几棵橡树的数据核心。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几秒钟后，其中一棵橡树的模型加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卡顿。它的树叶纹理，在规则视野下，边缘开始出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模糊。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从最微观的层面，擦拭掉它存在的细节。

紧接着，第二棵，第三棵……

它们的数据结构开始以一种温和但不可逆的方式简化。复杂的枝叶模型被更基础的几何体替代，细腻的颜色渐变被单一、黯淡的色块覆盖。它们没有痛苦地哀嚎（树木本就不会），只是在规则层面，变得更加……简陋，原始。仿佛被强行“优化”回了这个世界诞生之初，那最粗糙、最基础的版本。

最终，当我的“低语”停止时，那几棵橡树，在规则视野中，已经变成了几团结构极其简单、光芒极其微弱的基础数据簇。它们依旧“存在”，但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细节”和“生机”，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标本。

我……成功了？

不，不完全是。

在我“低语”的过程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真正失控的“植物性神经”波动，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模仿。它没有攻击，没有排斥，反而传递来一丝……困惑？甚至是……微弱的认同？

仿佛一个精神错乱的巨人，感觉到自己失控的脊髓反射，突然变得……“有条理”了一些？

与此同时，我自身核心那点归零之力，在刚才的“引导”过程中，非但没有消耗，反而似乎……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它仿佛从这种“简化”与“回归”的过程中，汲取了某种……养分？

这个发现让我不寒而栗。

归零之力，渴望终结？而我这种“引导”自毁的行为，是在……喂养它？

我切断了与那片区域的连接，规则视野关闭。强烈的精神疲惫感袭来，但一种冰冷的、带着罪恶感的明悟，却在心底升起。

我找到了一条路。一条极其危险，可能通往更深地狱的路。

一条……以世界为食，以终结为刃的……

掠食者之路。

我看着那几棵被我“优化”过的、失去所有生机的橡树，在虚假的阳光下，投下呆板而空洞的影子。

我，这段渴望存活下去的病毒幽灵，

似乎终于在无尽的绝望中，

触摸到了……

一种扭曲的，

属于毁灭的……

“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