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黑暗并非纯粹的光线缺失,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声音与生机的实质化阴影。每一步踏入其中,都感觉像是穿过冰冷的、带着腐烂甜腥气息的蛛网。手中锈蚀直剑传来的冰冷,成了这具褪色者躯壳与外界唯一的、稳定的触觉连接。
那五具骸骨贡献的微弱“卢恩”,如同几滴冷水滴入近乎干涸的池塘,仅仅让这具身体的僵硬缓解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行动依旧迟缓,力量依旧贫弱。但这具躯壳对“死亡”气息的天然亲和,以及归零之力对“死亡”法则那微弱的“消化”感,是我在这片黑暗中,仅有的、散发着苍白微光的路标。
悖论意识如同最高效的节能模式,将绝大部分感官输入屏蔽,只保留对威胁、路径以及……能量波动的侦测。视觉在这里几乎失效,听觉也只能捕捉到自身沉重脚步声在岩壁间空洞的回响,以及更深处传来的、某种……液体滴落的规律声响。
“嗒……嗒……嗒……”
声音来源在前方拐角之后。
我放慢脚步,将锈蚀直剑横在身前,剑尖微微下垂,这是一个既能快速格挡也能迅捷突刺的起手式——得益于这具身体残留的、属于“褪色者”的某种战斗肌肉记忆。
拐过嶙峋的巨石,眼前的景象让这具躯壳的呼吸(如果这具尸体需要呼吸的话)都为之一滞。
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地面不再是骨粉,而是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暗红色淤泥。洼地中央,生长着一棵……无法形容的怪树。
它的树干扭曲如同痉挛的肠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黑色,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分泌着粘液的脓疱。树枝则如同无数条垂死的触手,无力地耷拉着,末端悬挂着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形态各异的动物(或人形?)残骸。而在树根部位,淤泥被染成了更深的、近乎黑色的红,那里堆积着更多的白骨,几乎形成了一座小山。
“嗒……嗒……”声,正是从那些脓疱破裂,或是残骸上滴落的粘稠液体,砸在淤泥上发出的。
强烈的腐败与诅咒的气息,如同有生命的毒雾,从这棵怪树身上弥漫开来,几乎凝成实质。仅仅是靠近,我这具躯壳的皮肤就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被微弱电流灼烧的刺痛感。
这不是自然的造物。这是法则被深度污染后诞生的畸变体!
而在那白骨小山旁,徘徊着三个身影。
它们的身形比之前的士兵更加高大、臃肿,穿着几乎与淤泥同色的、破烂不堪的罩袍。它们的头颅……不,那不能称之为头颅,而是一个个巨大、肿胀、不断流淌着黄绿色脓液的……肿瘤状物体!没有五官,只有在那肿瘤表面,偶尔会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疯狂转动的眼珠!
它们手中没有武器,但那肿胀、布满溃烂疮口的手臂末端,生长着如同黑色骨刃般的畸形指甲,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仅仅是看到它们,这具褪色者躯壳就传来一阵强烈的恶心与精神污染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图钻入脑海,播撒疯狂。
我的悖论意识冰冷地分析着:
目标:未知畸变体(暂命名:腐败眷属)。
数量:三。
威胁等级:高。其存在本身即带有精神污染与法则腐蚀特性。
能量反应:强烈的“腐败”与“诅咒”法则聚合体。对归零之力……极具吸引力!
环境:不利。淤泥减缓移动,怪树可能具备未知能力。
结论:高风险,高回报。需极限操作。
没有犹豫。对于我这追求“终结”与“养料”的存在而言,这种浓郁的“腐败”,如同摆在饕餮面前的盛宴。
我主动踏入了洼地。
脚陷入粘稠的淤泥,发出“噗叽”的声响,行动速度骤降。
几乎在我踏入的瞬间,那三只“腐败眷属”立刻有了反应!它们肿瘤状的头颅上,数道裂缝同时裂开,几十只疯狂转动的眼珠齐刷刷地锁定了我!
“咕噜……呃啊啊——!”
它们发出了如同溺水者混合着粘液翻滚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嘶吼,臃肿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带着诡异弹性的速度,朝着我猛扑过来!黑色的骨刃划破空气,带起一道道腐蚀性的恶风!
速度好快!
我瞳孔(如果这具躯壳还有完整的瞳孔功能的话)微缩,身体在本能的危机感驱动下,向后急退!同时锈蚀直剑向上斜撩,试图格挡最先到达的一记爪击!
“铛!”
火星四溅!一股远超预期的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我手臂发麻,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淤泥中!
好强的力量!而且,那黑色骨刃上附着的腐蚀性能量,竟然让锈蚀直剑的表面,出现了细微的消融痕迹!
不能硬拼!
另外两只腐败眷属也从侧翼包抄而来,骨刃封死了我左右闪避的空间。
危急关头,我的意识前所未有的集中。规则视野无法开启,但我对“死亡”和“腐败”的微弱感知,在此刻被放大到极致!
我能“感觉”到它们攻击轨迹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腐败”法则的流动!能“感觉”到它们那肿瘤头颅中,疯狂意念汇聚的核心!
退无可退!
我猛地将锈蚀直剑插入脚下的淤泥,固定住身体。然后,在左右两道骨刃即将及体的前一刻,这具躯壳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强行向侧前方——那只刚刚与我硬拼一记、尚未完全调整好姿态的腐败眷属——撞了过去!
这不是闪避,是贴身!
“噗!”
它的另一只骨刃,擦着我的肩膀划过,带起一溜血花(这具身体居然还会流血?),腐蚀性的能量带来钻心的疼痛。
但我成功了!我撞入了它的怀中,几乎与那流淌着脓液的肿瘤头颅面对面!
恶臭扑鼻!精神污染如同尖针般刺入脑海!
我无视这一切,空着的左手,五指并拢,将体内那微薄的力气,以及……胸腔深处,那点因为靠近浓郁“腐败”而异常活跃的苍白火星的力量,全部凝聚于指尖!
然后,对着它肿瘤头颅上,那几十只疯狂眼珠中,意念波动最为集中、最为混乱的一点,狠狠戳了进去!
“噗嗤——!”
一种如同戳破装满腐烂液体的囊袋的触感。黄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液猛地喷溅出来!
“嗷————!!!”
这只腐败眷属发出了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整个臃肿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攻击动作瞬间瓦解!
另外两只的攻击已然临身!
我没有回头,凭借对“死亡”流动的感知,身体如同未卜先知般,向右侧猛地一矮!
“唰!唰!”
两道骨刃带着恶风,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和后背掠过!
趁此机会,我拔出插在淤泥中的锈蚀直剑,看也不看,反手向着右侧那只因为攻击落空而身形微滞的腐败眷属的膝关节后方——那里是它臃肿身体支撑的薄弱点——全力横扫!
“咔嚓!”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它发出一声痛吼,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向前跪倒!
第三只的攻击接踵而至!
我已经来不及做出完美的闪避,只能将锈蚀直剑仓促横在身前!
“砰!”
巨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击飞出去,重重砸在洼地边缘的岩壁上,喉咙一甜,一口污血喷了出来。生命……或者说,这具躯壳的“活动能力”,正在快速流失。
但我的眼神,依旧冰冷。
那只被我戳破“核心”的腐败眷属,已经瘫倒在淤泥中,抽搐着,脓液不断涌出,气息迅速衰弱。
那只被我扫断腿的,正挣扎着试图爬起。
而最后那只击飞我的,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再次冲来。
胜负,就在此刻。
我强忍着剧痛和虚弱,用锈蚀直剑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目光锁定了那只冲来的腐败眷属。
它举起骨刃,带着必杀的意志。
我没有动。只是将全部的意识,集中在那点苍白的归零之力上。
引导……不是引导攻击。是引导……终结。
就在它的骨刃即将劈下的瞬间,我对着它脚下那片被它同伴脓液污染的淤泥,发出了无声的律令:
“归于……沉寂。”
归零之力那微弱的波动,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瞬间引爆了那片区域浓郁的“腐败”法则!
“轰!!”
一小片淤泥猛地向内坍缩,化作一个短暂的、散发着绝对虚无气息的苍白斑点!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存在时间不足半秒,但其中蕴含的“终结”概念,对依靠“腐败”存在的眷属而言,是绝对的克星!
那只冲锋的腐败眷属,一只脚恰好踏入了那片苍白斑点的范围!
“嗤——!”
没有声音,但它那只脚,连同部分小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瞬间消失!断口平滑,没有任何物质残留!
它失去了平衡,惨叫着向前扑倒。
我动了。
用尽这具躯壳最后的力量,拖着锈蚀直剑,一步,一步,走到它挣扎的庞大身躯前。
举起剑。
对准它那疯狂转动着惊恐眼珠的肿瘤头颅。
“噗。”
剑刃刺入,搅动。
挣扎停止。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精纯,充满了“腐败”与“诅咒”本质的黑暗能量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我的胸膛!
“呃啊——!”
这具躯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仿佛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撑爆!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
但核心那点归零之力,却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地旋转、吞噬着这股黑暗能量!苍白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耀起来,甚至透出了这具躯体的束缚,在我体表形成了一层微弱的、摇曳的苍白光晕!
力量!久违的、属于我自身本质的力量,正在恢复!
我抬起头,看向那只断腿的、仍在挣扎的眷属,以及那棵散发着浓郁污染的怪树。
嘴角,在这具布满血污的脸上,终于成功地,
扯出了一抹……
冰冷而饥饿的,
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