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漩涡

----记忆是被岁月浸泡得褪色的画布，唯有那个夜晚，始终带着刺骨的湿冷与铁锈味，清晰如昨。

七岁的程南星，被父亲程浩用一件过于宽大的实验室白大褂裹着，抱在怀里。他的手臂箍得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随之而来感受到的是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的紧绷。他的心跳又急又乱，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走廊顶灯惨白，将他毫无血色的俊脸映照得白纸一般。

他们穿行在“永恒之镜”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中，一道道合金门在他近乎粗暴的权限验证下滑开，又在身后无声闭合，像不断吞噬退路的巨口。

程浩星星…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仿佛都磨蚀着脑中支撑他的最后一根弦

程浩记住，这世上没有所谓完美…所有极致完美的背后，都藏着…吞噬真实的囚笼。

她抬头，只看到父亲下颌绷紧的线条和布满红血丝的眼底，那里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恐惧。他猛地停在一扇镶嵌着幽蓝神经元脉络光纹的密门前，某种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正从门后隐隐传来。

他几乎是踉跄地蹲下，手忙脚乱地想要解下脖子上那枚黄铜指南针，他曾和程南星说过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指尖冰得骇人，几次都没能解开链扣，最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一拽。细链崩断，在他颈侧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红痕，他那挺了大半辈子的脊梁也像是随着这清脆的响声弯了下去。他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指南针死死按进她小小的掌心，用力合拢她的手指，仿佛要将它烙进她的骨血里。

程浩拿着它！如果…如果有一天…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了一瞬，又猛地聚焦，死死盯着她

程浩如果它的指针开始旋转，指向某个…被万众瞩目的、‘完美’的存在…那就意味着…那个囚笼…出现了…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寂静，旋转的红光如血潮般瞬间吞没了一切！父亲的脸在红光中明灭，扭曲成一个她永生难忘的、混合着巨大惊恐与某种解脱的复杂表情。

程浩走！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猛地推向侧面一个通风管道的阴影入口。她最后感受到的，是他手上，那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

黑暗吞噬了她。管道外，是混乱的脚步声、父亲与人争执的模糊吼叫、以及一种让她灵魂都在战栗的、如同亿万冰晶同时崩碎的尖锐嘶鸣…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她自己因恐惧而压抑的、细微的呜咽。父亲程浩，连同那夜的真相，自此彻底蒸发在官方语焉不详的“重大实验事故”报告中。

十五年光阴如水冲刷，却未能洗去她指缝间铁锈混杂着消毒水气味。那枚指南针被她用银链重新串起，贴身佩戴，冰凉的黄铜早已被体温焐热，指针却始终沉默地指向北方，仿佛那个夜晚只是她漫长童年里一个过于真实的噩梦。

工作室的屏幕上，是跨年晚会上正在直播的钢琴独奏。男生完美的侧颜，精确到毫秒的指法，连同那悲悯而疏离的微笑，共同构成一个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程南星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指南针。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从指尖传来，仿佛沉睡上亿年的巨兽骤然苏醒，发出低沉的吼声。

她猛地低头。

掌心中，那枚静止了十五年的黄铜指南针，指针正摆脱了无形的束缚，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摆，如同一个迷失方向的孩子在疯狂寻找归宿。几秒后，它猛地一定，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死死地、精准地——

指向了屏幕上，那个正在弹奏乐曲，完美无瑕的男人。

父亲扭曲的面容、绝望的嘱托、刺目的红光与嘶鸣…所有被封存的感官记忆轰然决堤，将她淹没。

她孤零零地站在寂静的工作室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遗弃在黑暗通风管道里的七岁女孩。她仿佛正在被无尽的无助，迷茫包裹，而正在她就想借此沉沦时，那枚指针又一次的震颤却强行将她推入了一个充满迷雾与危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