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家

屿安把人带回自己那间简陋的土坯房时，夕阳正往窗棂外沉，昏黄的光落在季时叙身上，倒把他那身洗得发灰的粗布衣裳衬出点软乎，他先把人扶到唯一的木床上，季时叙脚不敢沾地，左脚腕那圈狰狞的疤痕泛着红，一碰到床板就瑟缩着往后缩。屿安看他这模样，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转身去灶房烧热水， 水烧开时，天已经黑透了。屿安端着铜盆进来，热气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他把盆放在床边矮凳上，蹲下身，抬头看季时叙：“我给你擦把脸。”季时叙没动，只是睁着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屿安见他不抗拒，就拿起布巾浸了热水，拧干时特意放轻了动作，擦过他脸颊时，能感觉到那皮肤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软，和他这双常年干粗活、满是老茧的手完全是两个模样。 擦到脖颈时，季时叙忽然往后躲了一下，屿安的手顿在半空。他才想起这人在黑市里待了半年，怕是早就怕极了旁人碰他。“别怕，”屿安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碰你别的地方。”季时叙没回应，只是垂下眼紧抿着唇，盯着自己蜷在床沿的手。那双手也瘦，指节分明，只是指腹有些薄茧，想来是以前握笔磨出来的——屿安忽然想起自己是去“买媳妇”的可眼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着他下地、烧灶的媳妇。

夜里睡觉成了难题。土坯房就一张床，屿安本想自己打地铺，可季时叙见他拿草席往地上铺，忽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屿安回头，就见季时叙指着床的另一侧，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屿安，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

“你让我睡床上？”屿安问。季时叙点了点头，又赶紧缩回手，像是怕自己唐突了。屿安看着他左脚不敢伸直的样子，心里软了块地方，终究没拒绝，只是上床时特意靠在最外侧，离季时叙远远的，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后半夜，屿安被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弄醒了。他睁开眼，就见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在季时叙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泪珠子往下滚，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季时叙没敢哭出声，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左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角，像是在忍什么极大的委屈。屿安没动，也没说话。他就这么躺着，听着身边人的啜泣声渐渐小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才悄悄侧过身，借着月光看季时叙的睡颜。

第二天一早，屿安是被锅里粥糊的味道弄醒的。他猛地坐起来，就见季时叙扶着墙，单脚站在灶房门口，脸上满是慌乱，手里还拿着一把没洗的勺子。灶台上的粥锅冒着黑烟，糊味直往鼻子里钻。“你怎么起来了？”屿安赶紧下床，几步走到灶房，先把火熄了，再回头看季时叙。季时叙左脚悬着，右脚站得笔直，额头上全是汗，见屿安看他，赶紧比划着，先是指了指锅，又指了指屿安的肚子，再做出舀粥的动作，像是在解释自己想为屿安煮点粥，却搞砸了。

屿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又气又软：“你脚不好，瞎动什么？”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走过去，扶着季时叙的胳膊，把人往堂屋扶，“坐着去，我重新煮。”季时叙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屿安重新刷锅、淘米，动作熟练又利落。他悄悄抬眼，打量着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很高，肩膀宽得能把他整个人挡住，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可这人虽然看着糙，却没对他发过一次脾气，连碰他的时候都格外轻。

粥煮好后，屿安盛了一碗，放凉了些才递给季时叙。季时叙接过碗，手指碰到屿安的指尖，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低头小口喝着粥。粥没什么味道，就是白米粥，可季时叙却喝得很慢，眼眶悄悄红了——这是他半年来，喝到的第一碗热乎的、没掺沙子的饭。

屿安看着他喝粥的样子，忽然想起隔壁陈大叔昨天说的话，说他该找个媳妇，留个后。可他看着眼前这个哑了、脚也坏了的小孩，心里却没半点“找媳妇”的念头，只想着：先把他的脚养好，再看看吧。

他不知道季时叙的家里人还在找他，也不知道这个动乱的年代里，两个身份、境遇天差地别的人凑在一起，往后要面对多少风浪。他只知道，从在黑市看见那个缩在角落的身影开始，他就没法把这人再丢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