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过得慢,慢得像土坯房檐下滴落的雨水,砸在泥地上,泛起一圈涟漪, 屿安每天照旧去码头干活,天不亮就出门,临走前会把热好的粥和两个粗粮馍放在桌上,再给季时叙倒好一杯温水。季时叙起初不敢多动,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屿安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再看着日头慢慢爬到头顶,又往西边沉下去, 他手脚利索了些后,就开始学着打理屋子。扫地时单脚跳着挪,擦桌子时扶着边沿借力,屿安说过季时叙不用做这些但季时叙还是趁屿安不在偷偷做,连屿安换下来的脏衣服,他也会偷偷拿去河边洗。第一次洗衣裳时,他没站稳,摔在河滩上,冷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裳,左脚腕的旧伤也疼得钻心。他咬着牙没哭,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把衣服拧干,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等屿安回来时,只字未提。屿安是晚上给季时叙换药时发现的。他解开季时叙脚腕上的布条,看见那道疤痕周围泛着不正常的红肿,眉头一下子皱起来:“怎么弄的?”季时叙眼神躲闪,摇了摇头,不想让他担心。屿安却不依,握住他的脚踝轻轻捏了捏,见他疼得瑟缩了一下,心里就有了数。“是不是去河边洗衣裳了?”季时叙没辙,只好点了点头,手指在半空比划着,说自己能干活,不想白吃白住。屿安看着他着急解释的样子,喉结动了动,声音沉了些:“我养得起你,不用你干这些。”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脚没好之前,不准再去河边,也不准瞎折腾。”季时叙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乖乖点了点头,眼眶却悄悄热了。长这么大,除了家里人,还没人这么护着他。以前在家里,他是最小的,又是哑巴,大哥总说他娇气(大哥只是傲娇背地里对季时叙稀罕的不行)二哥总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可现在,这个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却用最笨拙的方式,护着他的伤,顾着他的温饱。
日子久了,两人之间渐渐有了默契。屿安晚上回来,季时叙会把温好的水递过去,再把白天热了好几遍的饭菜端上桌;屿安会给季时叙带街上买的糖糕,那是他从自己微薄的工钱里省下来的。
季时叙不能说话,就学着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他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季时叙”三个字清秀工整。屿安看着那三个字,念叨了好几遍:“季时叙,好名字。”他也写下自己的名字,“屿安”,笔画硬朗,像他的人,季时叙看着地上的“屿安”,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屿安看着他笑,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觉得这土坯房里,好像忽然就有了生气。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那天屿安从码头回来,刚走到巷口,就看见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站在自己家门口,为首的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正盯着门口的季时叙,像是在确认什么,季时叙也发现了那军装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单脚站不稳,差点摔倒,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时那个军装男人确认了他就是季时叙,“时叙!”军装男人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声音里满是激动和心疼,“哥找了你半年,可算找到你了!”屿安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空了一块。他认出那军装男人肩上的徽章,知道是军团长,季时叙被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指着屿安,又指着自己的脚,想跟大哥解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季时衍(大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屿安,眼神里带着审视他放开季时叙,走到屿安面前说:“就是你把时叙带走了”语气冰冷,屿安愣了愣不知该如何解释“没有”他声音有些沙哑,解释的很苍白,季时叙发现季时衍误会了赶紧拉住大哥的衣角,又指了指屿安,再指了指屋里,又让他看看自己的身体表示屿安没有伤害他,季时衍看懂了他的意思,眉头皱了皱,看向屿安:“对不起先生,误会了你,你照顾了时叙,想要多少报酬。”屿安摇了摇头:“不用,我不要报酬。”他看向季时叙,那小少爷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舍。屿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慌,他才知道了季时叙的身世是如此的显贵。
季时叙是金枝玉叶,本就不属于这简陋的土瓦房,不属于这动乱的市井。他的家在高墙大院里,有大哥护着,不用再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可他看着季时叙那只不能落地的脚,看着他眼里的不舍,心里却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奢望——奢望这小少爷能留下来,哪怕再久一点。
季时衍看出了屿安的心思,也看出了弟弟对这个陌生人的依赖。他沉吟了片刻,说:“先生,我弟弟腿脚不便,你照顾他这么久,想必也熟悉他的习性。如果你不嫌弃,可否跟我们回去,继续照顾他?待遇方面,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屿安愣住了,看向季时叙。季时叙眼里瞬间亮起了光,用力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像是在恳求他。他想起这几天相处的日子,想起季时叙煮糊的粥,想起他在河滩上摔得满身泥,想起他笑起来的梨涡,想起夜里他细微的啜泣声,最终,屿安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跟着季时叙回到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会面临什么。他不知道,那个看重门第视同性恋为病的时代,会如何看待他和季时叙之间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季时叙再回到以前那种绝望的日子里,不想让他眼里的光,再熄灭下去。季时叙看着他点头,笑得像个孩子,泪水还挂在脸上,却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屿安拎起自己唯一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跟在季时叙和季时衍身后,走出了这条他住了半辈子的小巷。
巷口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头看了看天,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土瓦房,然后,坚定地跟上了前面的身影,前路漫漫,风雨未知,可他心里,却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方向——那就是,护着季时叙,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