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潮湿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石壁上渗着黏腻的水珠,每一滴坠落都在空荡的牢房里溅起沉闷的回响。
梵云飞缩在角落,绯红色的长袍早已被寒气浸得发僵,他拢了拢衣襟,将尾巴悄悄绕在腰后——没错,尾巴。
作为天地剑心世界里的沙狐族二王子,他化为人形时本可隐去狐尾,只是这水牢的阴寒实在刺骨,狐族畏寒的天性让他忍不住显出本体特征来取暖。毛茸茸的九条尾巴叠在一起,像团蓬松的狐裘,勉强抵御着无处不在的寒意。
“啧,这地方比沙漠里的蝎子洞还难受。”他小声嘀咕着,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警惕地扫视着牢门外的动静。
从被关进这里开始,已经过了三个时辰。那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苏昌河,给他的感觉就像沙漠里最会伪装的沙暴,看似平静,实则藏着能吞噬一切的力量。
暗河这地方,比他闯过的任何一处险地都要诡异,这里的人眼神里没有活气,只有奉命行事的冰冷,让他浑身不自在。
正想着,牢门外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梵云飞立刻收敛气息,将尾巴藏回衣内,只留一条极细的尾尖悄悄搭在膝头,感知着外界的动静。
苏昌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黑衣卫,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玄色衣袍和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他站在牢门外,目光掠过缩在角落的梵云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刚才派去查探“天地剑心”和“沙狐族”的人已经回报,江湖中从未有过这两个名号,更别提什么“沙狐二王子”。
中原典籍里倒有关于西域狐族的记载,却都是些志怪传说,从未有过能化为人形、还能修炼武道的族群。
“看来,你说的‘很远的地方’,确实超乎我的想象。”
苏昌河的声音透过牢门的铁栏传来,带着点探究,“不肯说来历,至少可以说说你的本事。”
梵云飞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阴影里闪了闪:“我的本事?打架算不算?追兔子算不算?”
苏昌河没接话,只是示意黑衣卫将托盘递进去。
铁栏的缝隙很窄,黑衣卫刚把手臂伸进去,梵云飞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像道绯红色的闪电,指尖几乎擦着黑衣卫的手腕掠过,精准地捏住了托盘边缘,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向苏昌河垂在身侧的手腕。
这一下又快又急,带着沙狐族特有的迅捷,寻常人根本反应不及。
但苏昌河不是寻常人。他手腕微旋,看似随意地避开,同时指尖在铁栏上轻轻一点。
“叮”的一声脆响,一股细微却锐利的气劲顺着铁栏蔓延开,直逼梵云飞的指尖。
梵云飞只觉指尖一麻,像是被沙漠里的毒刺蛰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手。他看着苏昌河,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你这手法……有点意思。”
“彼此彼此。”
苏昌河看着他,“你的身法,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狐族,迅捷诡谲,却又带着股野劲。”
梵云飞挑了挑眉,没否认。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露了底,在这种地方藏着掖着反而麻烦。
“我是沙狐族,在我们那儿,这点本事不算什么。”
“沙狐族。”苏昌河重复了一遍,指尖在铁栏上轻轻敲击着。
“能在暗河的寒潭机关里活下来,还能轻易制住苏沐,你的‘不算什么’,比很多人的‘毕生所学’都要厉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水牢不是久留之地,你若肯为暗河效力,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去处。”
梵云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为你们效力?当杀手?杀兔子我在行,杀人就算了。”“暗河不止有杀人。”苏昌河语气平淡,“情报、交易、护卫……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比如,找到回你那个‘很远的地方’的路。”
这句话戳中了梵云飞的软肋。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牢门前,双手抓住铁栏,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急切:“你能帮我回去?”
“暗河的情报网遍布天下,只要这世上真有回去的方法,我就能找到。”
苏昌河看着他眼中的光芒,缓缓道,“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梵云飞沉默了。他知道这是交易,是这个陌生地方的生存法则。
在沙漠里,想要得到水源,就得付出力气去挖掘;想要捕捉猎物,就得冒着被反噬的风险。眼前这个人,显然是这里的“掌控者”之一,跟着他,或许真的有机会找到回去的路。
“我可以帮你做事,但有条件。”梵云飞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苏昌河,
“第一,不杀无辜的人;第二,找到回去的线索后,我随时可以走;第三……”
他看了看那碗米粥,咽了咽口水,“以后能不能别总给我喝粥?我想吃肉,烤得焦香的那种。”
苏昌河没想到他最后一个条件是这个,眸子里难得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可以。”
他转身对黑衣卫道:“开锁,带他去换衣服,再备些肉食。”
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梵云飞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跟着黑衣卫往外走。
经过苏昌河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刚才在寒潭边,我闻到你身上有莲香,还有……一点点血腥味。你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苏昌河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声音冷了几分:“不该问的别问。”
梵云飞耸耸肩,没再说话。他只是习惯性地用鼻子去分辨气味——沙狐的嗅觉本就比常人灵敏百倍,能从风中捕捉到猎物的踪迹,也能嗅出潜藏的危险。苏昌河身上的味道很复杂,清雅的莲香下藏着淡淡的血腥和药味,像是用干净的外表掩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这人,比沙漠里最深的流沙坑还要难懂。换好衣服的梵云飞站在廊下,玄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形更显挺拔,只是那张带着点慵懒的脸和时不时扫向四周的好奇眼神,让他看起来不太像暗河的人。
桌上摆着一盘烤得油光锃亮的烤肉,香气四溢,他立刻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大嚼起来。
苏昌河坐在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在看某种新奇的动物。
他见过太多人为了活下去而隐忍克制,像梵云飞这样毫不掩饰本能的,倒是少见。
“吃完了,跟我去个地方。”苏昌河淡淡道。
“去哪儿?”梵云飞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问。
“暗河的训练场。”苏昌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我要看看,沙狐族的二王子,到底有多少能耐。”
训练场建在山腹之中,宽阔得像个小型校场,四周布满了各式兵器和机关桩。十几个黑衣卫正在对练,拳风呼啸,兵器碰撞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看到苏昌河进来,所有人立刻停手,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透着股肃杀之气。
梵云飞挑了挑眉,心里暗叹:这地方比他们沙狐族的练兵场气派多了,就是气氛太压抑。
“梵云飞,”苏昌河站在场边,指着场中央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
“他是暗河的铜卫,擅长硬功。你若能在他手下撑过十招,就算合格。”
那壮汉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双拳互击,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神凶狠地盯着梵云飞,像是在看一块待拆的骨头。
梵云飞拍了拍手上的油渍,活动了一下手腕:“十招?用不用武器?”
“随意。”苏昌河道。
梵云飞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人已经出现在壮汉身后。这速度比在水牢时快了数倍,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让在场的黑衣卫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壮汉反应也算迅速,猛地回身,一拳砸向身后。但他的拳头刚挥出一半,就感觉脚踝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毛茸茸的狐尾正紧紧卷着他的脚踝,而梵云飞本人,则蹲在他身后的石柱上,冲他咧嘴笑。
“第一招。”
梵云飞轻喝一声,尾巴猛地发力。那壮汉体重近三百斤,竟被这看似纤细的狐尾硬生生掀得失去平衡,“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全场死寂。
苏昌河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眸色深了深。他看出了梵云飞刚才那一下不仅是速度快,更利用了巧劲和对重心的精准把控,这绝非单纯的蛮力所能做到。梵云飞从石柱上跳下来,拍了拍尾巴上的灰,冲地上的壮汉扬了扬下巴:“还要继续吗?”
壮汉满脸通红,挣扎着爬起来,正要再上,却被苏昌河抬手制止了。“不用了。”
苏昌河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梵云飞身后那九条缓缓摆动的狐尾上——刚才为了发力,他没再隐藏,九条尾巴在身后舒展着,蓬松而华丽,在昏暗的训练场里泛着淡淡的光泽。
“沙狐族的尾巴,原来不只是用来好看的。”苏昌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梵云飞把尾巴收起来,只留一条搭在肩上把玩:“打架、取暖、搬运东西……用处多着呢。”
他忽然凑近苏昌河,压低声音,“比如,还能闻到你藏在袖袋里的莲子香。”
苏昌河的眼神骤然变冷,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会被这只狐狸的鼻子看穿。
梵云飞却像是没感觉到他的寒意,笑嘻嘻地说:“现在,能告诉我怎么找回去的路了吧?”
苏昌河看着他那双清澈又带着点狡黠的琥珀色眸子,忽然觉得,留下这只来自异域的沙狐,或许真的是个有趣的决定。
他转身往外走,声音听不出情绪:“跟我来。暗河的情报库,或许有你想找的东西。”
梵云飞立刻跟了上去,脚步轻快得像只真正的狐狸。他没看到,苏昌河在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算计的弧度。
这潭浑水里,终于来了点不一样的东西。而他,很想看看,这只沙狐,能在暗河里掀起多大的浪。
训练场的兵器碰撞声再次响起,却没人注意到,刚才梵云飞蹲过的石柱上,留下了几根极细的、泛着金色光泽的狐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