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回到实验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纯白的空间里,只有几台精密仪器还亮着幽蓝的指示灯,空气里弥漫着培养基特有的微甜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是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环境。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换上白大褂的动作流畅自然,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
“纪哥,你回来了?”一个穿着同样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从分析室探出头,眼里带着点疲惫,却难掩兴奋,“下午那组Omega信息素样本的稳定性数据出来了,比预期高出三个百分点!”
“嗯,辛苦了。”纪珩走过去,目光落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眼底瞬间染上专注的光,“把原始数据导给我,我再复核一遍。”
他对研究的投入近乎偏执。从少年时第一次在祖父的书房里翻到关于信息素与基因关联的论文开始,他就认定了这条道路。Alpha的身份给了他足够的体力和精神力支撑高强度的实验,而纪家在医药领域的根基,让他得以接触到最前沿的资源——他像一株在沃土上拼命生长的植物,把所有能量都倾注在了向上攀爬的枝干上,对周遭的风花雪月几乎绝缘。
直到凌晨两点,纪珩才结束工作。他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指尖无意间触到口袋里的名片——是沈砚之下午递给他的。
名片设计得极简,纯黑底色,只烫金印着“沈砚之”三个字和一串私人号码,连公司头衔都没有。纪珩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脑海里又闪过那个男人的样子。
深灰色西装,冷感的声线,还有那瞬间泄露的、让他信息素都为之紧绷的压迫感。
“顶级Alpha里,有这样的人物吗?”纪珩低声自语。他认识的几个同等级Alpha,要么像开屏的孔雀般张扬,要么像蛰伏的猛兽般充满攻击性,像沈砚之这样,把强大藏在温和表象下的,实属异类。
他随手将名片塞进抽屉,没打算深究。对他而言,慈善晚宴上的相遇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他们的世界几乎没有交集——一个游走在商业与法律的灰色地带,一个沉浸在实验室的纯白空间里,就像两条短暂相交于一点的直线,之后只会朝着各自的方向延伸。
然而纪珩没想到,这两条线的第二次相交,会来得这么快。
三天后的下午,纪氏医药的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于新实验室扩建项目的内部会议。纪珩作为项目主导人之一,坐在主位,正听着建筑设计师汇报方案细节,忽然听到助理在门外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抱歉,打扰各位了。”
熟悉的冷感声线自身后响起,纪珩握着笔的手一顿,猛地回过头。
沈砚之就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这次是纯黑色,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纪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纪先生?好巧。”
纪珩皱眉。巧?沈氏主营的是金融与法律相关业务,和医药建筑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先生?”纪珩站起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您怎么会……”
“忘了说,沈氏旗下的建筑分公司,最近在竞标纪氏新实验室的扩建项目。”沈砚之走进来,自然地递出手里的文件,“我过来跟进一下细节,没想到纪先生是项目负责人。”
他的语气坦荡,眼神真诚,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场巧合。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砚之本人。沈氏的建筑分公司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近几年凭借几个地标性项目迅速崛起,只是谁都知道,沈砚之本人几乎从不过问分公司的具体业务。今天他亲自到场,足以说明对这个项目的重视——或者说,对纪氏的重视。
纪珩接过文件,指尖碰到沈砚之的手指,又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温热。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翻开文件快速浏览。方案做得很细致,从材料环保性到空间利用率,甚至连实验室特有的防信息素泄露系统都做了专项设计,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沈总亲自过来,倒是让我们受宠若惊。”纪珩身边的项目总监连忙打圆场,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快请坐,我们正好在讨论方案细节,沈总要是有什么想法,不妨也给我们提提意见?”
沈砚之看向纪珩,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纪珩点头:“坐吧。”
沈砚之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椅子轻微挪动的声响,却像落在纪珩心尖上的鼓点。他能闻到沈砚之身上的气息,比上次在晚宴上更清晰些——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香氛的味道,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冷冽感的木质调,像是陈年檀木在雪地里埋了整夜,清冽中藏着不容置疑的厚重。
这种气息让他有点不自在。作为顶级Alpha,他对同类的信息素本该有着天然的排斥或警惕,可沈砚之的气息却像一张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缠绕过来,不压迫,却让人无法忽视。
接下来的会议,纪珩有些心不在焉。
他听着设计师和沈砚之讨论着承重墙的改造方案,听着项目总监分析各个竞标的优劣势,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的人。沈砚之听得很认真,偶尔开口提出的意见都切中要害,显然对建筑领域并非一无所知。他说话时侧对着纪珩,灯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睫毛很长,垂眸时像蝶翼轻颤。
“纪先生觉得呢?”
忽然被点名,纪珩回过神,对上沈砚之带着笑意的眼睛。对方的瞳孔很深,像盛着深夜的海,看得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
“我没意见。”纪珩定了定神,把注意力拉回方案上,“沈氏的方案在防信息素干扰这块做得很到位,这点符合我们的核心需求。”
“能得到纪先生的认可,是我们的荣幸。”沈砚之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毕竟是纪先生要用的实验室,当然要做到最好。”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却让纪珩莫名地耳根发烫。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文件:“具体的还要等评审结果。”
沈砚之没再追问,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看着纪珩泛红的耳根,像看到雪地里绽开的第一朵红梅,细微,却足够惊艳。
他确实是故意的。
从拿到纪珩的资料开始,他就把纪氏新实验室的项目提上了日程。沈氏的建筑分公司原本没打算参与竞标,是他亲自下令,调动了最好的设计团队,花了三天三夜赶出这份方案。他太清楚纪珩的软肋在哪里——对研究的极致认真,会让他对任何影响实验环境的因素都格外敏感。
所以他在方案里重点突出了防信息素干扰系统,甚至特意查阅了纪珩发表过的相关论文,确保每一个数据都贴合纪珩的研究需求。
猎人要做的,从来不是莽撞地扑上去,而是先摸清猎物的习性,再布下让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会议结束后,纪珩送沈砚之到电梯口。
“沈总特意跑一趟,辛苦了。”纪珩客气地说,维持着疏离的距离。
“能和纪先生共事,谈不上辛苦。”沈砚之看着他,目光坦诚,“其实除了项目,我还有件私事想请教纪先生。”
纪珩挑眉:“沈总有事请说。”
“关于信息素紊乱的调理。”沈砚之语气微沉,像是真的在为家人担忧,“我祖父年纪大了,Alpha的退化期来得早,信息素很不稳定,试过很多方法都没用。纪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
提到专业领域,纪珩的表情缓和了些:“退化期的信息素紊乱确实棘手,需要根据具体的基因序列制定方案。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老先生来我们研究中心做个全面检测,我会亲自跟进。”
“那就多谢纪先生了。”沈砚之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感激,“我这两天安排好时间,再联系你?”
“可以。”纪珩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作为研究员,为患者提供帮助是本分,更别说对方还是潜在的合作方。
电梯门开了,沈砚之走进去,按下关门键。
“纪先生,”在门合上的前一秒,沈砚之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笑意,“你的白大褂,很适合你。”
纪珩一愣。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沈砚之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纪珩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白大褂是实验室的标配,每天都穿,从来没人特意提起过。可被沈砚之那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这一身纯白,好像真的和自己有了某种特别的联系。
“奇怪的人。”纪珩又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却没像上次那样觉得厌烦,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他转身回实验室,路过走廊的玻璃窗时,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根,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刚才莫名的热度。
而电梯里,沈砚之靠在轿厢壁上,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偷拍的照片——纪珩穿着白大褂站在窗边的侧影,阳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连垂在额前的发丝都染上了金边。
沈砚之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把照片设成了屏保。
他看着电梯数字不断下降,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第一步,成功靠近。
第二步,以“请教”为名,创造更多独处的机会。
至于第三步……沈砚之抬眼看向电梯顶端的摄像头,眸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
当然是让猎物,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陷阱里。
实验室里,纪珩重新投入工作,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不集中。沈砚之的声音、眼神、带着侵略性的体温,还有那句“你的白大褂很适合你”,像打乱的拼图,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赶走。
“纪哥,发什么呆呢?”刚才那个年轻研究员凑过来,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就是沈氏的沈总啊?长得真帅,气场也强,就是看着有点……危险?”
“危险?”纪珩挑眉。
“嗯!”研究员用力点头,“就像那种……潜伏在草丛里的狮子,看着不动,其实眼睛一直盯着猎物呢!”
纪珩的心猛地一跳。
潜伏的狮子?盯着猎物?
他想起沈砚之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他看似巧合的出现,想起他恰到好处的关心……一个荒谬的念头忽然冒出来,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
他可是顶级Alpha,沈砚之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同类。两个Alpha之间,最多是合作或竞争关系,怎么会扯到“猎人”和“猎物”这种奇怪的比喻上?
纪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数据上。
一定是最近实验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