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深处共振发出的“Wushi…”,在藤原柚汐的耳边回旋了整整一个下午。
它不像任何她已知的语言,更像一种自然的声响,如同风吹过厚重树叶的低鸣,或者山涧溪水流过巨石的潺潺。然而,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乎原始的音节,却因为那个空空如也的便当盒,而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回应,一个沉默的代名词。
它变成了一种……认可。
一种只属于桦地崇弘式的、无声却郑重的感谢。
这个认知让柚汐的心底泛起一种奇异的柔软。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去留意身后那些极其细微的动静。他翻动书页时,那几乎听不见的、小心翼翼的“沙”;他移动手臂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甚至是他偶尔、极其难得地调整坐姿时,椅子承受重量所发出的、隐忍的吱呀声。
她仿佛在解读一种无声的密码,而“Wushi…”是其中唯一被清晰发出的音节,是破译这一切的关键钥匙。
第二天清晨,当她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和午餐便当时,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也更加用心。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握着厨刀的手指上跳跃。她仔细地将鲑鱼烤得外皮微焦,内里油脂丰腴;将菠菜焯烫得翠绿欲滴,拧去多余的水分,再细细地拌上柴鱼花和淡口酱油。
为桦地准备的那一份,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情。不仅仅是为了感谢,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她用食物的色彩、香气和味道,来回应他那一声沉静的“Wushi…”。
午休时分,当她把那个依旧用干净方巾包裹好的便当盒再次递过去时,心境已与昨日不同。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安静的期待。
桦地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那只熟悉的便当盒上。他的动作似乎比昨天流畅了一些,大手接过,解开,打开。
依旧是沉默的。
但他拿起筷子的速度,比昨天快了一点点。他夹起一块烤鲑鱼,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眼帘微微垂着,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味蕾的感受上。当他吃到特别合胃口的玉子烧时,柚汐敏锐地注意到,他那总是平直的嘴角会极其细微地放松下来,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柔软的弧度。
她没有再急着道谢,也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她只是转过身,打开自己的便当盒,也开始安静地进食。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各自吃着午餐。教室里人声鼎沸,谈笑声、餐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但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安静的结界笼罩着。
只有食物的香气在无声地交融。
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桦地放下筷子,盖好空空的便当盒。他没有立刻递还,而是用他那宽大的手掌,在上面轻轻按了一下,然后才推回到柚汐桌角的边缘。
柚汐转过头。
他看着她,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微弱,却真实存在。然后,他发出了那个熟悉的音节:
“……Wushi。”
这一次,柚汐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声音里细微的差别。不再是单纯的回应,那里面夹杂着一丝……满足?或者说,是一种确认。
她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眸里漾开一点浅浅的笑意,如同春水泛起的涟漪。她没有再说“谢谢”,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我明白了。”
桦地似乎怔了一下,对于她这超出语言的理解,他那简单的思维模式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但他没有移开目光,依旧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那抹清浅的笑意。
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
“Wushi…”不再是一个模糊的音节。对她而言,它开始意味着:“很好吃。”,“我收到了。”,甚至是,“……明天还会有的,对吧?”
一种建立在味觉之上,超越了言语的、奇妙的默契,就在这重复的“Wushi…”声中,悄然建立起来。
藤原柚汐低下头,收拾着餐具,唇边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解读他的沉默,似乎成了她冰帝生活中,一个崭新而有趣的课题。而答案,就藏在那一个个被精心制作、又被安静享用的便当里,藏在那一声声愈发厚重的“Wushi…”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