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第七天,潮湿的风裹着雨丝,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
陈默蹲在旧书店的屋檐下,用废报纸擦着刚收来的铜制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的“1943”已经被氧化得模糊,像他此刻的心情——黏糊糊的,理不清头绪。
书店开在老城区的巷尾,招牌“时光杂货”四个字掉了一半漆,风一吹就吱呀作响。这里收售旧物,也收售别人不要的回忆,比如这只停在三点十七分的怀表,比如角落里那堆写满字迹却没贴邮票的信。
雨势渐大时,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站在了屋檐下。她没打伞,头发湿成深褐色,贴在脸颊上,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
“请问,这里收旧信吗?”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雨。
陈默抬头,看见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在右下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岛屿图案,像随手涂鸦。岛的旁边,用蓝黑墨水写着三个字:遗忘岛。
“不收空白信。”他低下头,继续擦怀表。这类没头没尾的东西,大多是小孩的涂鸦,或是谁的恶作剧。
女人却没走,反而把信封推到他面前:“这不是空白的。”
陈默皱眉,接过信封。纸张很厚,摸起来像浸过海水,带着股咸腥气。他拆开,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纸,字迹是用某种深蓝色的液体写的,笔画边缘微微发潮,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纸上只有一句话:
你丢失的,都在海底。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恶作剧?”陈默把信纸塞回信封,递回去,“这种玩笑没意思。”
女人却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今天涨潮时,它卡在码头的礁石缝里,上面还缠着海草。”她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我看上面画着岛,想起你这里收旧东西……也许,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陈默没再说话。他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旧物,有人送来装着半罐眼泪的玻璃罐,说里面是初恋的重量;有人留下一把断弦的吉他,说琴箱里藏着没唱完的青春。相比之下,这封来自“遗忘岛”的信,似乎也没那么离谱。
女人见他不接,把信封放在了书店门口的台阶上:“如果没人要,就当废纸收了吧。”说完,她转身走进雨里,风衣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陈默盯着台阶上的信封看了很久。雨打在上面,让“遗忘岛”三个字晕开了一点,像岛屿在融化。
他最终还是把信捡了起来,塞进了柜台抽屉的最深处——那里放着所有“暂时找不到主人”的东西。
傍晚关店时,雨停了。夕阳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金红。陈默锁门时,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奶茶店门口,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哭,屏幕上是一张被删除的聊天记录截图,对话框顶端的名字被涂成了黑色。
他忽然想起那句“你丢失的,都在海底”。
或许,这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有沉在海底的东西。
只是那时的陈默还不知道,这封信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它是一个坐标,标记着所有被遗忘的事物开始上浮的地方。而那座名为“遗忘岛”的岛屿,早已在潮起潮落间,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