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老城区的梅雨季彻底结束,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
陈默的旧书店多了个新规矩:每周三下午闭店两小时。他会带着那只修好的手表,去码头的防波堤坐着,看潮涨潮落。有时风大,他就把手表揣进怀里,听它在布料下发出“咔哒”的轻响,像父亲在耳边说话。
这天下午,他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个穿碎花裙的女人站在书店门口,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样式和当初那封“遗忘岛来信”一模一样。
女人看见他,眼睛亮了亮:“您是陈默先生吗?”
陈默点头。
“我叫林小满,从邻市来的。”女人把信封递过来,指尖有些发颤,“这封信……是上周在我家旧信箱里发现的,上面没写寄信人,只画了个岛。有人说,您知道这岛的事。”
陈默接过信封。右下角果然画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岛屿,“遗忘岛”三个字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墨水边缘泛着干硬的白,像被海风抽干了水分。
“里面写了什么?”他问。
“就一句话。”林小满的声音低了些,“‘你丢失的,都在海底。’”
陈默打开信封,里面的信纸是同样的泛黄质地,深蓝色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他忽然想起那个穿蓑衣的老人说的话——“看缘分,也看勇气”。
“您丢了什么?”他抬头问。
林小满的眼圈红了。“我儿子,”她声音发哑,“五岁那年在海边玩,跑着跑着就不见了。搜救队找了七天,什么都没找到。大家都说他可能……掉进海里了。可我总觉得他还在,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她从包里拿出张照片,上面的小男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举着个贝壳做的小船,“这是他失踪前一天拍的,他说要做艘最棒的船,带妈妈去看海底的鱼。”
陈默看着照片,又看了看手里的信。海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循环往复的意味。
“您相信这封信吗?”他问。
林小满用力点头:“我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看看。”
陈默沉默了片刻,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个贝壳——是当初老人给的那五个之一,他留了个最完整的。“明早七点,码头有艘乌篷船。”他把贝壳放在女人手里,“拿着这个,船家会带您去。”
林小满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谢谢您。”
“去找吧。”陈默说,“找到后,记得跟他说,妈妈一直在等他。”
女人走后,陈默把那封信放进抽屉,和当初自己收到的那封放在一起。两封信并排躺着,像两片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壳里藏着相似的潮汐。
傍晚关店时,那个卖花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盆茉莉,花香漫了满店。“小陈,帮我看看这花,总蔫蔫的。”
陈默接过花盆,发现是浇水太勤了。他蹲下身换土时,老太太忽然说:“前几天遇见那个丢了布娃娃的先生了,他说现在每周都去墓园,给女儿讲新故事,说她的娃娃在海底有好多小鱼做朋友。”
“挺好的。”陈默应着。
“那个戴眼镜的女医生也来过,”老太太继续说,“给我送了盒橘子糖,说治咳嗽的。她现在在海边开了个小诊所,门口挂着块牌子,写着‘周明宇诊所’,听说好多人去看病呢。”
陈默换好土,把茉莉花放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还有那个画画的小姑娘,”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她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现在是学校的小画家了,画的大海得了奖,画里总有个小男孩在礁石上招手,说是她的‘海底朋友’。”
陈默忽然明白,遗忘岛从来不是终点。那些从岛上带回的“丢失之物”,会像种子一样在生活里发芽,长出新的念想,新的勇气,新的和解方式。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遗忘岛,父亲站在暗礁上,手里举着枚硕大的珍珠,笑得像年轻时一样。“小默,你看,爸没骗你。”他说。
陈默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站在船上,船正慢慢驶离岸边。父亲挥着手,身影渐渐变成雾里的一个黑点,最后和岛屿一起,沉入深蓝的海底。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手表在枕边“咔哒”响了一声,指针指向四点零二分。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见码头的方向泛起鱼肚白。一艘乌篷船正从晨雾里钻出来,船头站着个穿蓑衣的老人,帽檐下的眼睛望向远方。
船尾坐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手里紧紧抱着个贝壳做的小船,正是林小满。
陈默笑了笑,转身去烧水。水壶“咕嘟”冒泡时,他听见巷口传来报童的吆喝声,新一天的报纸来了。头版角落依旧有个小新闻,说近海发现了新的漂浮物,专家正在探测。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就像潮水总会涨起,就像遗忘的总会被想起,就像那座藏在海底的岛,总会在某个清晨浮出水面,等着下一个需要它的人。
而他的书店,会一直开在这里。等着那些带着心事的信,等着那些需要勇气的人,也等着自己,在每个周三的下午,听手表和海浪,一起把故事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