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的木屋时,同屋的刻薄少女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整理头发。听到开门声,她透过镜子瞥了洛宁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
“命还挺硬,铁皮野猪都没收了你。”她慢悠悠地将一根劣质的木簪插进发髻,“不过也是,废物和野兽,倒是般配。”
洛宁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应。她沉默地走到自己那张硬板床边坐下,后背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虚弱和处境的艰难。和这种人争执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本就稀缺的精力。她闭上眼,开始默默梳理原主关于“月俸”和“任务”的记忆。
每月初,杂役弟子可去执事堂领取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五粒装的“纳元丹”。这是他们维持修炼和完成繁重任务的微薄保障。而任务,则由各峰管事分配,完不成或完成不好,克扣月俸甚至鞭笞禁闭都是常事。
休息了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些许,洛宁重新站起身。她必须去领这个月的份例,这是她目前唯一的资源。
看到她起身往外走,刻薄少女在身后嗤笑一声:“赶着去投胎啊?就你这身子骨,别半路又栽哪个坑里,这次可没人‘救’你。”她把“救”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恶意的暗示。
洛宁依旧充耳不闻,径直拉开了门。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朝着记忆中专为杂役弟子开设的执事堂偏殿走去。
偏殿比她那小院热闹些,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大多面容憔悴,眼神麻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发放月俸的执事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动作机械,偶尔抬头扫一眼面前的弟子,目光冰冷,像是在清点货物。
轮到洛宁时,执事看到她额角的伤和苍白的脸色,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熟练地数出三块指甲盖大小、光泽黯淡的石头,又从一个半旧的大瓷瓶里倒出五颗颜色斑驳、散发着淡淡涩味的药丸,用一张糙纸随意一包,推到她面前。
“下一个。”
声音干涩,没有一丝温度。
洛宁默默接过。三块下品灵石入手微凉,内含的灵气稀薄得几乎难以感知。那五颗纳元丹更是惨不忍睹,丹毒杂质肉眼可见,药效恐怕微乎其微。
这就是底层修士赖以生存的资粮。她攥紧了手里这点微薄的资源,心底一片冰凉。
将灵石和丹药小心揣进怀里——原主的衣服内侧有个简陋的小口袋——洛宁转身离开偏殿。她需要找个地方,试试这纳元丹的效果,并规划如何利用这三块灵石。
刚走出偏殿不远,前方通往主峰方向的青石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两名身着淡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周围零星有几个杂役弟子停下脚步,却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观望。
“赵岭,你什么意思?那株清心草明明是我先发现的!”稍矮一些的弟子满面怒容,手中紧紧握着一株泛着微光的碧绿草叶。
被称为赵岭的高个弟子冷笑一声,眼神轻蔑:“你先看到就是你的?王师弟,这修仙界的规矩,什么时候按先来后到算了?识相的,把清心草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你休想!”王姓弟子显然气极,身上泛起微弱的灵力波动。
“找死!”
赵岭眼中寒光一闪,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他并指如剑,一道赤红色的火线骤然射出,速度快得惊人,直刺对方面门!
王姓弟子似乎没料到对方在宗门内也敢直接下狠手,仓促间只来得及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水盾。
“噗!”
火线轻易地撕裂了水盾,狠狠撞在王姓弟子的胸口。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王姓弟子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之外的地上。胸口一片焦黑,衣物破碎,皮肉翻卷,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身体抽搐着,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看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争执到动手,再到一方重伤濒死,不过短短两三息。
洛宁站在不远处,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一株草,就在她眼前被同门毫不留情地重创,生死不知。
这就是修仙界……
没有警告,没有仲裁,只有赤裸裸的强取豪夺和雷霆手段!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原主记忆中的弱肉强食,此刻化作了眼前血腥而真实的画面,狠狠冲击着她的认知。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脸上写满了恐惧。
很快,破空之声传来。两名身着深青色执法堂服饰的弟子御剑而至,轻飘飘地落在现场。他们看了一眼倒地濒死的王姓弟子,又扫了一眼站在原地,神色倨傲甚至带着一丝得色的赵岭。
其中一名执法弟子蹲下,探了探王姓弟子的鼻息和脉搏,站起身,对同伴摇了摇头。
另一名执法弟子则看向赵岭,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怎么回事?”
赵岭拱手,姿态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回师兄,王师弟与我因一株清心草归属发生争执,他先行动手,弟子无奈自卫,失手伤了他。还请师兄明鉴。”他说话间,目光扫过那株掉落在旁的清心草,意思不言而喻。
那执法弟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清心草,又看了看地上焦黑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外门弟子赵岭,与王林争夺资源,争斗中失手致其身亡。念其事出有因,罚俸半年,清扫演武堂一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像是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至于这清心草,”他顿了顿,“归属赵岭。”
宣判完毕,另一名执法弟子熟练地取出一张符箓,随手一抛,落在王林的尸体上。呼的一声,赤红火焰燃起,很快便将尸体连同血迹化为一小撮灰烬。一阵山风吹过,连那点灰烬也消散无踪。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赵岭弯腰捡起那株清心草,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对着两名执法弟子随意一揖,便扬长而去。
两名执法弟子也随即御剑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多看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杂役弟子一眼。
青石路上恢复了平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糊味和灵气波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围观的杂役弟子们如蒙大赦,纷纷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心有余悸的惶恐。
洛宁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动。
罚俸半年,清扫演武堂一月。
这就是一条人命的代价?
“失手”?“事出有因”?多么轻描淡写的措辞!
那个王姓弟子,或许有错,或许不该争执,但罪不至死!可在这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没有实力,连争取自己应得之物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生命都得不到保障。
执法堂的冷漠,赵岭的嚣张,杂役们的恐惧……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比清晰的图景,将修仙界血淋淋的法则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力量!在这里,没有力量,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她之前那个“苟到寿终正寝”的想法,此刻显得如此天真可笑。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没有自保之力,就像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所谓的“安稳”,是需要实力去捍卫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三块硌人的下品灵石和那包劣质丹药。
这些东西,微不足道。
但这是她目前唯一的起点。
五灵根的资质,练气三层的修为,是她无法改变的现状。但她有超越这个世界的灵魂,有在信息爆炸时代锻炼出的思维方式和学习能力。
她必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在这绝境中,撕开一条生路!
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寒意。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杂役峰的方向走去。
脚步依旧有些虚浮,背影在空旷的山路上显得格外单薄。
但她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
最初的迷茫和恐惧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以及一股在绝境中破土而生的坚韧。
修仙界的第一课,以一条生命的逝去为代价,教会了她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这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变得更强!
她的“苟”,不再是消极的躲避,而是为了积蓄力量,是为了在不得不面对风雨时,有能力撑起一把保护自己的伞。
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