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警报

2019年的最后一个周末，冬寒已经浸透了武汉的肌理。江汉关大楼的钟声刚过晚上十点，长江边的风裹挟着湿冷的雾气，顺着街巷穿梭，给这座九省通衢的城市笼上一层朦胧的凉意。张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把最后一份病历单归档，白大褂的袖口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是他在市三医院急诊科连续值守的第十四个小时。作为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脉搏，此刻急诊室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却让他莫名感到一丝异样。

“张医生，又来个发热病人，38度7，咳嗽带喘，已经咳了三天了。”护士小林拿着体温计跑过来，口罩上方的眼睛带着倦意。张磊点点头，快步走到诊室。患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医生，我以为是普通感冒，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晚上咳得根本睡不着……”张磊一边给他听诊，一边追问病史，听到“最近去过华南海鲜市场买菜”时，笔尖顿了一下。近半个月来，急诊室的发热病人明显增多，大多都有类似的呼吸道症状，不少人都提到了华南海鲜市场。

忙到凌晨一点，张磊才有空靠在走廊的长椅上歇口气。手机屏幕亮着，妻子陈慧发来微信：“乐乐的寒假作业写完了，非要等你回来讲故事，我让他先睡了。明天是小年，妈让我们回趟家吃年饭。”张磊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手指飞快回复：“估计得后天才轮休，忙完这阵就回。让妈少做点菜，别太累。”他点开朋友圈，满屏都是喜迎新年的热闹——有人晒着囤好的年货，有人发着公司年会的照片，还有人计划着春节的旅行，没人察觉到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凌晨两点十七分，急诊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响起，是院感科主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张磊，立刻统计近一周所有发热伴咳嗽的患者信息，尤其是有华南海鲜市场暴露史的，详细记录症状、就诊时间、联系方式，半小时后上报！”张磊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未见过主任如此紧张的语气。挂了电话，他立刻召集值班医护，分工整理病历，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症状，越看越让人不安。

三点刚过，诊室的门被撞开，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孩子冲进来，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救救我的孩子！他烧到40度，喘不上气了！”孩子才三岁，小脸憋得发紫，呼吸微弱。张磊和小林立刻投入抢救，吸氧、输液、雾化，一系列操作有条不紊。忙完这一阵，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张磊摘下口罩，揉了揉发僵的脸颊，窗外的街道渐渐有了行人，早点摊冒出的热气混着雾气，勾勒出武汉清晨的模样，可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早上八点，医院紧急召开全院会议。院长站在台上，脸色凝重地通报：“根据市疾控中心监测，近期出现多例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初步判断存在聚集性疫情风险，我院已被列为重点监测医院，所有科室必须启动应急预案！”台下一片寂静，张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散会后，他给陈慧打了个电话，想告诉她可能没法回家吃年饭，电话那头却传来乐乐的声音：“爸爸，我们老师说下周开始放寒假，还要上网课呢，你能陪我一起看吗？”张磊喉咙发紧，强压下心头的酸涩：“乐乐乖，爸爸最近要加班，让妈妈陪你好不好？”

中午时分，市卫健委发布了第一份官方通报：2019年12月以来，我市发现多例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病例，均已隔离治疗，相关流行病学调查正在进行中。消息一出，朋友圈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半开玩笑地说“看来今年春节要宅家了”，有人转发着“预防流感小常识”，也有人开始囤积口罩和消毒液。张磊的母亲发来视频，絮絮叨叨地让他注意安全，说菜市场的口罩已经涨价了，她抢了两包，让他有空回家拿。

下午三点，急诊室的患者突然暴增，走廊里排起了长队，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脸上写满焦虑。张磊和同事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防护服穿了脱、脱了穿，护目镜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小林一边给患者测体温，一边低声说：“张医生，我听说疾控中心已经采样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刚才我妈打电话，说小区里已经有人开始消毒了。”张磊点点头，刚想说话，就看到院领导带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来，为首的是省疾控中心的专家：“同志们，紧急情况，初步检测发现这种病毒存在人传人风险，现在立刻扩大隔离区域，所有医护人员必须做好二级防护！”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张磊深吸一口气，快速戴上N95口罩和防护面屏。他想起了家里的乐乐，想起了妻子期盼的眼神，想起了母亲囤积的口罩。窗外的风越来越大，长江的汽笛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他知道，这座他深爱的城市，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傍晚时分，张磊终于挤出一点时间给陈慧回电话。电话那头，陈慧的声音带着担忧：“我刚看新闻，说这种病毒可能会人传人，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乐乐的网课软件已经下载好了，老师说明天开始试课，我已经把电脑、平板都充好电了。”张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慧慧，对不起，这个春节我可能回不去了。医院这边情况紧急，我得守在这里。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和乐乐，少出门，勤洗手，口罩一定要戴好。”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华灯初上的武汉。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依旧繁忙，长江大桥上的车流像一条发光的长龙，可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和人们脸上的焦虑，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不安。他掏出手机，拍下了一张夜景照片，配文：“武汉，加油。”

晚上十点，张磊接到了紧急通知，所有医护人员取消休假，全员驻院。他给陈慧发了条微信：“我要驻院了，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乐乐，让他好好上网课。”过了很久，陈慧回复了一条微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回家。”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爱心。

深夜十二点，医院的广播突然响起：“紧急通知，请所有接诊医生立刻到会议室集合！”张磊快步跑过去，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墙上的大屏幕显示着最新的疫情数据：截至目前，全市已报告确诊病例217例，其中重症35例。院长站在台上，声音沙哑却坚定：“同志们，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现在，我们医院被定为定点收治医院，所有科室全部改为发热门诊。国家卫健委已经将这种病毒命名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纳入乙类传染病，采取甲类管理。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守护这座城市的第一道防线！”

张磊看着身边的同事们，每个人都面带疲惫，却眼神坚定。小林攥着拳头，低声说：“张医生，我不怕。我已经跟我妈说了，我要在医院守着。”张磊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都是逆行者，要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为这座城市撑起一片天。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细小的雪花飘落在玻璃上，瞬间融化。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密集，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刺耳。张磊深吸一口气，戴上护目镜，转身走向急诊室。他知道，这个冬夜注定无眠，而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