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服里的汗水

2020年3月20日，武汉的气温飙到了22℃，阳光烈得晃眼。方舱医院的空调还在调试，舱内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刚穿上防护服几分钟，张磊的后背就沁出了一层薄汗，顺着脊椎往下滑，黏得人浑身难受。

“张医生，18床患者血氧饱和度突然掉到88%，伴有呼吸困难！”小林的呼喊声穿透嘈杂的环境，带着一丝急促。

张磊立刻冲过去。18床的患者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叫陈锋，入院时症状较轻，没想到突然病情加重。他此刻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发紫，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眼里满是恐慌。“医生……我喘不上气……”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立刻给氧！准备无创呼吸机！”张磊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撕开陈锋的衣领，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持续的低烧让他体温居高不下。小林和另一位护士迅速行动，氧气瓶的阀门被拧开，滋滋的气流声在舱内格外清晰，呼吸机的面罩刚扣到陈锋脸上，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带着血丝，溅在了张磊的防护服上。

“别紧张，跟着呼吸机的节奏呼吸。”张磊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抚的力量。他的护目镜已经蒙上了厚厚的水雾，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凭着经验调整呼吸机参数。防护服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只能频繁地眨着，强忍着不适。

陈锋的情况并不乐观，血氧饱和度始终在85%到88%之间徘徊，心率却持续攀升到130次/分。“建立静脉通路，推注甲泼尼龙！”张磊果断下令，手指因为长时间戴手套、反复用力，已经有些僵硬，撕开针剂包装时，指尖微微发颤。

药液缓缓推入血管，张磊紧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舱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液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防护服裹得他密不透风，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汗水顺着胳膊、大腿往下流，内裤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又黏又滑，说不出的难受。

“张医生，你的护目镜快掉了！”小林提醒道，她自己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口罩边缘渗出一圈汗渍。

张磊抬手扶了扶护目镜，指尖碰到冰冷的塑料边框，才稍微缓解了一点灼热感。“患者心率开始下降了！”另一位护士惊喜地喊道。监护仪上，心率数字慢慢降到了110次/分，血氧饱和度也回升到了91%。

陈锋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嘴唇的紫色也褪去了一些，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张磊，眼里满是感激：“谢……谢谢医生……”

张磊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水却流得更凶了，顺着腰线往下淌，在防护服里积成了一小片湿痕。“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直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长时间保持弯腰的姿势，腰腹的肌肉酸痛难忍。

走出病房时，他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防护服里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汗水的流动。他走到舱外的缓冲间，快速脱下防护服——解开拉链的瞬间，一股热气夹杂着汗味扑面而来，里面的刷手衣已经完全湿透，能拧出水来。脸上的口罩勒痕红得刺眼，用手一碰，钻心的疼。

“张医生，喝瓶冰矿泉水降降温。”后勤组的王师傅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

张磊接过来，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自己布满红痕的手腕和起了褶皱的手指，心里却没有一丝抱怨。

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护士站的呼叫铃又响了。“张医生，35床患者情绪失控，不肯配合治疗。”

张磊立刻擦干脸上的水珠，重新穿上一套新的防护服。刚套上外套，汗水就又开始往外冒。35床的患者是位年轻女孩，名叫肖雅，因为担心自己的病情会影响即将到来的研究生复试，一直情绪不稳定。

“我不要治疗了！反正也考不上研了，治好了又有什么用！”肖雅趴在床上，放声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张磊坐在她的床边，耐心地劝道：“肖雅，你还这么年轻，研究生复试可以再考，但生命只有一次。你现在的病情正在好转，只要坚持治疗，很快就能康复出院，到时候再好好准备复试，一定能考上的。”

“你不懂！”肖雅猛地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准备了一年多，每天学到凌晨，就等着这次复试。现在因为疫情，复试推迟了，我又得了这个病，一切都完了！”

张磊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想起了自己当年考研的艰辛，那种付出了全部努力却可能付诸东流的感受，他深有体会。“我懂你的感受，”他轻声说，“我当年考研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困难，甚至想过放弃。但后来我想通了，只要不放弃，就还有希望。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治疗，早日康复，只有身体健康，才能有机会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自己当年考研时的笔记照片：“你看，这是我当年的笔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知识点，还有很多鼓励自己的话。我当时也遇到了很多挫折，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比我当年更坚强，更优秀，一定能克服这些困难。”

肖雅看着手机里的笔记，眼泪渐渐停了下来。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张医生，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还能考上研？”

“当然是真的，”张磊点点头，“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保持良好的心态，等康复出院了，再全身心投入到复试准备中，一定能考上的。我们都相信你。”

肖雅看着张磊护目镜后真诚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我会好好治疗的。”

张磊松了口气，站起身时，才发现防护服里的汗水已经顺着裤腿往下滴，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片湿痕。他走出病房，小林递过来一张纸巾：“张医生，你脸上全是汗，快擦擦吧。”

张磊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却发现纸巾很快就湿透了。“今天真是太热了，”他笑着说，“感觉自己像是在蒸桑拿。”

“可不是嘛，”小林也笑了，“我这一套防护服都换第三件了，每次脱下来都能拧出水。”

下午，方舱医院里来了几位媒体记者，想采访一线医护人员。一位女记者看到张磊时，忍不住惊呼：“张医生，你的防护服都湿透了，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没事，习惯了。”张磊笑了笑，继续手里的工作，“还有很多患者需要照顾，没时间休息。”

女记者跟着他采访了一会儿，看到他穿梭在各个病房之间，汗水不断地从防护服里渗出来，脸上的勒痕越来越深，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们真的太辛苦了，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不是英雄，”张磊摇摇头，“我们只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真正的英雄，是那些默默支持我们的家人，是那些坚守在社区的志愿者，是每一个努力生活、不放弃希望的普通人。”

采访结束时，女记者递给张磊一瓶防晒霜：“张医生，这是我自己带的防晒霜，你拿着用吧。每天在这么热的环境里工作，又穿着防护服，皮肤肯定受不了。”

张磊接过防晒霜，心里暖暖的：“谢谢你，太客气了。”

傍晚时分，气温终于降了一些。张磊查完最后一遍房，回到值班室，脱下防护服，发现自己的皮肤被汗水泡得发白，尤其是手腕和脚踝处，因为长时间被防护服勒着，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红痕。他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上干净的衣服，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他掏出手机，给陈慧打了个视频电话。屏幕里，乐乐正在院子里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在蓝天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爸爸，你看！我放的风筝飞得好高啊！”乐乐兴奋地大喊，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乐乐真厉害！”张磊笑着说，眼里满是骄傲。

“今天天气好，社区允许大家在院子里活动活动，透透气。”陈慧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我刚看新闻，武汉的新增确诊病例已经清零好几天了，很多方舱医院都休舱了，胜利越来越近了。”

“是啊，”张磊点点头，看着屏幕里儿子欢快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欣慰。防护服里的汗水虽然苦涩，但此刻，他觉得一切都值得。那些浸透衣衫的汗水，那些勒在身上的红痕，都是这场战斗中最真实的印记，见证着他们的坚守与付出。

窗外的夕阳格外美丽，金色的光芒洒在方舱医院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张磊知道，这场战斗即将结束，而那些防护服里的汗水，终将浇灌出最美的花朵，绽放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