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的复苏

2020年7月1日，武汉的热浪裹着市井气扑在脸上。张磊值完早班，换了便装往江汉路走——陈慧说今天户部巷的豆皮摊重新出摊，要带乐乐去“补过春节”。

刚拐进鄱阳街，就听见炸面窝的“滋滋”声裹着香飘过来。巷口的老摊前已经排了长队，老板举着漏勺颠着面浆，金黄的面窝在油锅里滚出焦香，有个穿背心的大爷举着搪瓷碗喊：“多放葱花！等这口等仨月了！”

张磊挤到队伍末尾，前面是个背着相机的姑娘，正举着镜头拍老板翻面窝的动作。“您也是来拍‘武汉味道’的？”姑娘笑着搭话，“我是摄影记者，这组‘复苏’专题拍了快一个月，就差这口面窝的香了。”

轮到张磊时，老板把面窝往油纸袋里一装，指节上的油光蹭着袋子：“小伙子，眼熟啊——之前方舱医院送物资，是不是你？”张磊愣了愣，才想起封城时跟着老周送物资，路过这摊时老板塞过两个凉面窝。“是我，”他笑着接过来，“您还记得？”“咋不记得！”老板擦着汗笑，“那会儿你们能吃上热乎的都难，现在好了，敞开吃！”

面窝的脆香裹着热气钻进喉咙，张磊忽然想起1月里空荡的巷口——当时这摊的卷帘门紧关着，玻璃上蒙着灰，连风都是冷的。现在油锅里的热气漫着，排队的人吵着，连阳光落在油纸上的光斑都透着活气。

走到户部巷时，陈慧和乐乐已经等在牌坊下。乐乐举着一串糖葫芦，糖霜沾在嘴角，看到张磊就举着面窝喊：“爸爸！这是我排了十分钟队买的！”陈慧手里提着刚买的糊汤粉，汤面浮着虾米和葱花，热气裹着香往人脸上扑。

巷子里的摊位已经全摆开了：豆皮摊的蒸笼叠得比人高，糯米混着笋丁的香漫过半条巷；烤串摊的肉串滋滋冒油，辣椒面的呛香裹着风飘；冰粉摊的玻璃碗里，红糖汁裹着葡萄干晃出透亮的甜。有个卖糖画的老师傅举着勺，在石板上浇出“武汉加油”的字样，围过来的孩子踮着脚喊：“要龙！要龙！”

乐乐拉着张磊往豆皮摊挤，李姐和小宝正坐在摊边的小马扎上吃豆皮。“张医生！快来！”李姐把筷子往碗边一放，“这摊的豆皮是老方子，糯米都蒸得透烂！”小宝举着半块豆皮递过来，糯米沾着他的嘴角：“叔叔吃！比我妈做的还香！”

张磊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笋丁的脆裹着豆皮的焦香，顺着喉咙往下滑。李姐擦着嘴笑：“之前在方舱，做梦都想这口——那会儿你给我看小宝的视频，我就想着，等出去了一定要带他来吃个够。”

正说着，陈锋举着手机跑过来，镜头对着摊边的人群：“张医生！我这直播刚开，粉丝都在问‘武汉真的好起来了吗’——你看这热闹，不比啥都强？”屏幕上的弹幕刷得飞快：“看着就饿！”“想去武汉吃豆皮！”“真好，武汉活过来了”。

陈锋把手机往支架上一放，抓起一块豆皮往嘴里塞：“我这店下个月就开了，就在巷口，到时候请你们吃‘康复宴’！”小敏也挤过来，手里提着刚买的凉虾，发梢沾着汗：“我刚下班就过来了——社区医院今天接诊了二十个病人，都是感冒发烧，总算不是‘新冠’那吓人的病了。”

几个人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豆皮、面窝、糊汤粉，塑料碗碰在一起的脆响里，裹着没说尽的话。李姐说社区的志愿者队又扩招了，现在不光送物资，还帮独居老人买菜；陈锋说他的直播账号涨了十万粉，好多人说“看你的视频，想立刻飞武汉”；小敏说她报了护士进修班，想学着张磊的样子，做能扛事的人。

太阳往西边沉时，巷子里的人反而更多了。有个乐队抱着吉他坐在石阶上，弹着《汉阳门花园》，歌声裹着风飘：“汉阳门的花园里，有棵石榴树……”围过来的人跟着唱，有个大妈唱着唱着抹起了眼泪，旁边的大爷拍着她的背笑：“哭啥！好日子回来了！”

张磊牵着乐乐往回走，孩子的手里攥着没吃完的糖画，糖霜化在指尖黏糊糊的。陈慧走在旁边，裙摆扫过石板路，沾了点面窝的油香。巷口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乐队的歌声还在飘，炸面窝的滋滋声裹着香，连风都是暖的。

他忽然想起方舱里的夜晚——当时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路灯亮得冷清，总想着“这日子啥时候是头”。现在走在这巷子里，听着吵的、闻着香的、摸着暖的，才明白：所谓“复苏”，从来不是某一刻的“开关”，是面窝摊的油热起来，是豆皮的香漫出来，是人们坐在小马扎上，能笑着碰一碗糊汤粉。

晚风裹着豆皮的香吹过来，乐乐忽然扯着他的手喊：“爸爸！你看天上的云！像面窝！”张磊抬头看，夕阳把云染成了金黄，真的像刚出锅的面窝，软乎乎地铺在天上。

这巷子里的香、吵、暖，像块浸了热汤的帕子，把之前的冷和慌都擦得干干净净。而那些熬过去的夜、隔着玻璃的牵挂、不敢靠近的拥抱，都成了这香里的一缕、这暖里的一寸——落在面窝的焦香里，落在豆皮的软糯里，落在每一步能踏实地走、能笑着闹的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