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日,武汉的梅雨季刚沾了点湿意,晨雾裹着栀子花香贴在窗玻璃上。张磊把热干面端上桌时,乐乐已经坐在椅子上系红领巾——校服是前晚刚熨平的,领口还留着熨斗的余温,孩子攥着书包带的指尖都透着紧张。
“别慌,陈老师说今天只上半天课,主要是熟悉校园。”张磊把萝卜丁往他碗里多舀了两勺,“记得进校先测体温,课间别扎堆。”
乐乐“嗯”了一声,扒拉面条的动作却慢了半拍——从1月放寒假到现在,他已经五个月没踏进过学校大门。张磊想起网课期间,孩子对着手机屏幕喊“陈老师好”,声音空落落的,连作业都是拍了照发群里,少了同桌传纸条的热闹。
下楼时,单元门口已经聚了不少穿校服的孩子。李姐牵着小宝站在花坛边,小宝的书包上挂着新的奥特曼挂件,看到乐乐就挥着手跑过来:“乐乐!我妈给我装了薯片,课间分你吃!”
小区门口的测温点已经支起了棚子,志愿者举着额温枪,给每个孩子量完体温,就在“复学健康卡”上盖个蓝色的章。王大爷戴着红袖章在旁边维持秩序,看到张磊就笑:“这俩孩子,网课的时候天天在群里比谁作业写得快,今天总算能见面比了。”
走到学校门口时,晨雾刚好散了。校门两侧的梧桐树上,挂着“欢迎回家”的红横幅,穿防护服的老师举着“间隔一米”的牌子,把学生分成两列往里带。校门口摆着消毒喷雾和免洗洗手液,每个孩子进门前都要搓一遍手,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栀子花香,成了复课第一天的特殊气息。
乐乐刚站进队伍,就被陈老师叫住了——陈老师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摸了摸他的头:“乐乐又长高了!网课作业写得很认真,今天老师给你发小奖状。”
孩子的脸“唰”地红了,攥着书包带的手更紧了些。张磊站在警戒线外,看着他跟着队伍往里走,书包上的恐龙挂件晃来晃去,忽然想起1月封城那天,乐乐抱着书包问“什么时候能上学”,眼里的迷茫像蒙了层雾。
他没急着走,靠在梧桐树下刷手机。家长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有家长发了教室的照片:每张课桌都间隔了半米,抽屉里放着备用口罩;有家长说孩子进了教室就找自己的座位,摸着桌面哭了;还有人发了陈老师拍的视频,孩子们坐在座位上,手里举着写着“我想你”的纸条,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却裹着实打实的想念。
张磊把视频转发给陈慧,刚点发送,就看到李姐走过来,手里拎着刚买的菜:“张医生,你说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之前小宝总说‘教室的黑板比手机屏幕清楚’,今天总算能摸着真黑板了。”
“是啊,”张磊笑着点头,“等周末,带孩子们去江滩放风筝吧,憋了这么久,该跑跑了。”
快到中午时,学校门口的家长渐渐多了起来。有个奶奶举着刚买的冰棒,时不时往校门里望;几个爸爸凑在一起抽烟,聊的是“孩子今天有没有跟同桌说话”;陈慧也提着保温桶来了,里面装着乐乐爱吃的番茄鸡蛋面。
放学铃响时,孩子们像小麻雀一样涌出来。乐乐跑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张烫金的小奖状,书包拉链敞着,露出了半袋没吃完的薯片。“爸爸!陈老师夸我字写得好!”他扑到张磊怀里,声音里的雀跃像要蹦出来,“小宝还跟我比了折纸,我折的飞机飞得比他远!”
张磊接过他的书包,指尖碰到了里面的课本——书页是新的,却已经折了角,显然是上课的时候反复翻过。他牵着乐乐往回走,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教室的绿萝长得比我还高”“饮水机旁贴了‘排队接水’的纸条”“陈老师说下周要上体育课,能踢毽子”。
路过文具店时,乐乐拽着他的手停下来,指着玻璃柜里的钢笔:“爸爸,我想买支新钢笔,陈老师说以后作业要写在本子上,不能发照片了。”
张磊蹲下来,看着孩子眼里的光——那是网课屏幕没映出来的亮,是摸得着课桌、闻得到粉笔灰才有的鲜活。他想起方舱里那些患者说“想闻闻家里的饭香”,想起自己盼着“能早点回家吃碗热干面”,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屏幕替代不了的——是同桌碰胳膊的温度,是黑板上粉笔屑的味道,是放学路上追着风跑的踏实。
回家的路上,栀子花香裹着风扑过来。乐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书包上的恐龙挂件晃得欢,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身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张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熬过去的夜、隔着屏幕的牵挂、不敢靠近的拥抱,都像这梅雨季的雾——散了,就会看见光。
而这光,就落在孩子的书包上,落在刚翻开的课本里,落在每一条能踏实地走、能笑着闹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