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来啦!大家请吃~
林浅栀不知道自己在那张冰冷的酒店沙发上蜷缩了多久。
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块,映在她泪痕已干、只剩下麻木的脸上。电脑屏幕早已因休眠而暗了下去,但那短短几行字,和那些无声的照片,却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烫。
抗抑郁药。
每一天。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电脑前,颤抖着手点亮屏幕,将那封邮件,那个压缩包,又从头到尾,一字一句,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不是幻觉。
那个永远游刃有余、永远云淡风轻的江鹤唳,那个她用尽三年恨意去描摹、去对抗的幻影,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疲惫的,在阴影里依靠药物维持体面,甚至……会偷偷回来看她的男人。
懦弱?
她当众掷出的那两个字,此刻带着狰狞的回旋力,狠狠扎回她自己心上。她研究心理学,剖析动机,自以为看穿了他坚硬外壳下的脆弱,却没想到,那外壳之下,并非她想象中的游刃有余,而是更深、更沉、更无望的泥潭。
她想起竞赛场上,他偶尔流露出的、极其短暂的走神,那时她以为是轻蔑;想起他比三年前清瘦了些许的轮廓,她以为是硅谷精英的自我管理;想起他接过亚军奖杯时,那过于平稳、几乎没有任何波澜的声线,她现在才明白,那或许不是不在意,而是药物作用下情感的迟滞与隔离。
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原地画地为牢,痛苦挣扎。却不知道,那个先一步离开的人,也从未真正获得自由。他带着更沉重的镣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着另一场无声的战争。
恨意像退潮般消散,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尖锐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酸楚。她该怎么办?继续恨下去?恨一个靠着药物才能维持基本社会功能的“病人”?还是……
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滑动,光标在回复栏闪烁。她想问为什么,想道歉,想质问,想嘶吼……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接下来的几天,林浅栀强迫自己投入到正常的节奏中。接受采访,参加学术交流,应对师友的祝贺。她表现得无懈可击,笑容得体,逻辑清晰,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早已天翻地覆。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搜索与抑郁症相关的信息。症状,治疗,药物副作用,患者自述……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和一个个真实痛苦的叙述,与她记忆中江鹤唳的影像重叠,拼凑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在深渊边缘行走的他。
她甚至翻出了三年前,他们关系最暧昧那段时期的聊天记录。那些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只言片语,如今再看,却品出了不同的滋味。他偶尔的沉默,并非疏离,可能是情绪低谷的挣扎;他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依赖意味的“在干嘛”,或许是他难得流露的求救信号,却被当时同样青涩忐忑的她,误解成了普通的问候。
她错过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
庆功宴后的第四天,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打到了她的手机上。心头莫名一跳,她接起。
“是林浅栀小姐吗?”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您好,我姓陈,是江鹤唳先生在国内的代理律师。”
林浅栀的心猛地一沉。“他……有什么事?”
“江先生委托我,将他名下位于大学城附近那套公寓的钥匙转交给您。他说……里面有些旧物,您或许会想处理掉。”
旧物?处理掉?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这是什么意思?交代遗物般的口吻?
“他人在哪里?”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急迫。
“江先生已于昨日返回硅谷。他交代,如果您不接受……”
“地址发给我。”林浅栀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
那套公寓,林浅栀只在大二那年,因为一个紧急的项目讨论,去过一次。印象中,是极简的性冷淡风格,干净得像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
如今,用那把冰凉的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整洁,却多了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感。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硬纸盒,异常显眼。
她走过去,手指微微发颤,打开了盒子。
最上面,是一本深蓝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她认得,这是江鹤唳的习惯,不用电子设备记录灵感,只用最传统的纸笔。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日期,始于三年前,他离开后不久。
「10月7日。硅谷。雨。
吃了药,情绪依旧低落。脑子里反复出现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她说‘算什么?’……我该怎么回答?告诉她我这糟糕的状态,这无法控制的情绪黑洞,会把她也拖进来吗?‘云烟’……伤了她,但至少,她可以干干净净地离开。」
「12月8日。晴。
在技术论坛看到她的名字,在一个小型心理学研讨会上做了报告。她把我们竞赛的案例做了心理学层面的分析,很犀利。她一直在研究我?也好,恨我,总比……惦记我好。」
「2月14日。阴。
情绪崩溃了一次。医生建议加重药量。副作用很明显,手会抖,注意力难以集中。不敢想象如果还在她身边,这副样子被她看到……」
「5月20日。
偷偷回去了一次。她毕业了,穿着学位服,笑得很开心。真好。远远看着就好。」
「……」
一页一页,记录着他断断续续的情绪,与药物副作用搏斗的艰辛,还有那些她从未知晓的、沉默的关注。笔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带着挣扎的痕迹。
笔记本下面,是厚厚一叠打印出来的邮件草稿。收件人全是她的邮箱,但都没有发送。
「浅栀,今天看到你领奖的照片了,你很棒。」
「这边下雨了,想起以前一起躲雨的那个傍晚。」
「药好像有点效果了,今天感觉轻松了一点。」
「对不起。」
「……」
成千上万句未曾说出口的话,尘封在这个盒子里。
林浅栀的视线彻底模糊,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瘫坐在地板上,抱着那个盒子,像抱着一个破碎的、沉重不堪的秘密。
她恨了三年,原来恨的是一个他用尽全力伪装出来的、并不存在的假象。而真实的他,在她不知道的时空里,承受着比她更具体、更窒息的痛苦。
她当众的“揭穿”,不是胜利,是一场残忍的、针对病人的公开处刑。
手机在寂静的公寓里突兀地响起,拉回了她一丝神智。她摸索着接起,声音嘶哑:“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她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的声音。
“律师说,你收了钥匙。”
是江鹤唳。
林浅栀的心脏骤然紧缩,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眼泪流得更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听筒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横跨着太平洋,沉重地交织在寂静的空气里。
过去与现在,恨意与真相,痛苦与怜惜,在这一刻,轰然对撞。
听筒里漫长的沉默像实体一样压在胸口。林浅栀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带着哽咽余韵的呼吸,也能听见电话那头,他同样不平稳的、压抑的吐息。
横跨太平洋的电波,载不动这三年积压的千钧重量。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拧开了她情感的闸门。林浅栀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江鹤唳!你混蛋!你凭什么……凭什么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些?凭什么用那种方式推开我?你以为你很伟大吗?自我牺牲很过瘾是不是?!”
吼完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她以为他会辩解,会沉默,甚至会挂断电话。
但他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秋风刮过枯枝,带着浓浓的自嘲。“是啊,挺混蛋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当时……觉得那是唯一能做的。我状态很差,非常差。像掉进一个黑色的漩涡,看不到底,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我没办法……没办法以那种样子待在你身边。”
“那你就可以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好的?”林浅栀的声音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问过我吗?江鹤唳,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你想要什么?”他突然反问,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探究,“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掌控的伴侣?一个需要你时时刻刻担心他会不会在某个清晨再也起不来的病人?林浅栀,那时的我,给不了你任何稳定的东西,只会是你的拖累。”
“那是你以为!”她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你凭什么认定我会觉得你是拖累?凭什么认为我承受不了?我们甚至……我们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你就判了我出局!你让我这三年……我这三年像个傻子一样,恨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是恨,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心痛。为那个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的他,也为那个被蒙在鼓里、用恨意支撑自己的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久到林浅栀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然后,她听到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赤裸裸的脆弱:“对不起。”
不是为当年的离开道歉,而是为这三年,他独自承受而她被排除在外的痛苦,为那些他写下却未曾寄出的邮件,为那些他偷偷回国却只敢远望的瞬间。
这三个字,轻轻落下,却像重锤,砸碎了她最后的心防。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药……还在吃吗?”她最终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剂量调整过几次,最近……稳定一些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仿佛有什么坚冰正在缓慢地融化。
“那套公寓,”江鹤唳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如果你不想处理,就放着。或者……你想去看看的时候,可以去。”
林浅栀看着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纸盒,里面装着他三年来的挣扎和无声的关注。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痕。
“江鹤唳。”
“嗯?”
“我不会原谅你。”她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却异常清晰,“至少现在不会。”
电话那头似乎屏住了呼吸。
“但是,”她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掏出来,“我也不恨你了。”
恨意太沉重了,她背负了三年,已经精疲力尽。而真相,比恨意更复杂,更沉重,却也……更真实。
“你给我一点时间。”她说,像是告诉他,也像是告诉自己,“我需要……重新认识你。认识这个,真实的,会生病,会脆弱,会偷偷跑回来看我的江鹤唳。”
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宿敌,也不是她臆想中冷酷无情的抛弃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巨大缺陷和沉重秘密的,普通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
通话结束。
林浅栀握着发烫的手机,依旧坐在地板上,窗外城市的灯光映亮她泪痕交错的脸。怀里装着笔记本和未发送邮件的盒子沉甸甸的,不再像冰冷的罪证,而像一份笨拙的、迟来的、伤痕累累的坦诚。
恨意消散的空洞,并没有被立刻填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三年的时光,是疾病的阴影,是彼此造成的伤害。
但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抬手,轻轻抚过笔记本封面上他熟悉的笔迹。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蒙在鼓里、被动承受的那一个。
她要走过去,走进那片他独自挣扎了许久的迷雾里,去看清那个真实的他。
无论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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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吃宿敌呢🤔
就这样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