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春华秋实偕浩星泽宇,钟离章平,引十五万得胜大军,归还长安。
长安村坊乡民,皆扶老携幼,于路夹道,争睹春华秋实之风采,捧茶奉果,香花灯烛,敬迎王师。钟离章平并赵氏兄弟,高头大马,将军兵分作三路摆开,前军鞭敲金镫,后军起唱凯歌,中军奏得胜之乐,仁义之师入城回营,一众将领皇殿见驾。
上自劳军,大小三军,皆有犒赏,庆功酒宴,一醉方休。
三日后,正是中秋佳节。上设大宴于遏云殿,邀文武百官同乐。
未时,春华秋实携一众将佐们,入宫。春华秋实新换了一套灰衣灰甲,却更能体现出他的老成持重。浩星泽宇,头戴一顶白纱簇花巾,身穿一领白金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玲嵌玉环带,足穿一双金线白朝靴,腰悬群云,风度翩翩美少年。
赵氏五兄弟,皆着绿色朝服朝靴。钟离章平,着黑色朝服觐见。
才入宫门,庭院中秋菊深浅,火红、粉白、淡黄、橙桔、玫紫,和擅其美。殿外青松与红枫交映成辉,苍翠与嫣红交错林立,似一卷斑谰锦锻华丽铺陈,无比壮美。
入得中殿,凉风徐来,满殿清芬。
趋进遏云殿,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扑面而来的是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气,接着映入耳轮的则是丝竹管弦的靡软之乐。皇帝刘曜南向升宝座,诸位后妃分坐两侧相陪。殿中搭舞台,戏舞百技并作。帝后率妃嫔、皇子、皇女们进茶进酒,朝贺月神千秋万岁。宫妃们的身上大都是织金的宫装,连那些位份低微久不面圣的宫女亦穿着掐金钱的锦衣,放眼望去尽是金闪银烁,兼之环佩珠玉的光芒闪耀辉映,皇城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浮华璀璨景象。
贺毕,各自归位而坐。朝贺的乐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着,乐队里的乐工用嘹亮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寿祝酒的贺辞。
席位按将领位分由高至低,春华秋实首席,天水次之。与皇帝刘曜隔得并不远,见他与皇后并肩而坐,明黄织锦缎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风仪。右首边第一位的,自然是太子刘熙了,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微有髭须,二十五六年纪。头戴红纱龙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图案花袍,腰带长剑,贵不可言。第二位,自然是二皇子刘袭了,生得低眉顺目,黄牙紫唇,微有髭须,二十三四年纪。头戴红纱龙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图案花袍,腰带长剑,神情倨傲。
再下首,第三位,三皇子刘阐,生得浓眉大眼,皓齿朱唇,无有髭须,二十左右年纪。身穿一领紫绣图案花袍,腰带长剑,神情平和。第四位,四皇子刘邙,生得贼眉鼠言,缺齿漏唇,满脸络腮胡子,面目可怖,十八九岁的年纪。
因五皇子六皇子远征,只有皇子妃贺氏柳氏在座,皇后遂笑道:“你家家主不在,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照顾世子。”说着命人拿东西赏赐她们。贺氏闻言躬身谢过皇后关心。皇后又向柳氏道:“听说世子很争气,诗书骑射都很好。哀家这个做皇后的也放心。”回头又对陈妃与雪妃道:“你们教养的儿子很好。”陈妃因出身卑微,平时一直难以面圣,如今听皇后如此说,欣慰得热泪盈眶。
皇后作为这庞大、显赫家族的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这是浩星泽宇第一次见到在心目中想像了无数次的皇后。虽然与皇后宝座相距甚远,却不能抑制对传闻中皇后的好奇和渴慕。众说纷纭的传闻为皇后画出了个严肃、盛势的宫廷第一贵妇的轮廓,但当真见到她时,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令天水觉得有些错愕。太后的礼服华贵又隆重,一身青色华服清清爽爽,纹饰简单大气,头发上只以玉簪妆饰,脸上也是素净妆容。皇后并不十分美艳,许是念多了佛经的缘故,有着一股淡淡的高贵疏离的气度,令人见而折服。既身为这个王国最高贵的女人,她理应过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优越生活,但不知为何她的面容却有着浅浅的憔悴之色,想是礼佛太过用心的缘故。
再下首,第五位,七皇子刘级,生得虎头虎脑,白白净净,无有髭须,十六七岁左右年纪。身穿一领紫绣图案花袍,腰带长剑,神情谦恭。以下依次有五位皇子,因未成年而无剑而坐,交头接耳嘻嘻哈哈。
另侧,第一位,大公主雪黛昂妲,约二十三四年纪,秀气伶俐细颈蛾眉,玉颜似月,美目盼兮,体态纤稀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晨曦初露,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发髻缀满珠玉。衣饰华贵,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犹如妲己再世。
第二位,二公主雪黛露璐,二十一二岁年纪,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翩如浮云,娇若游龙。肤色白腻,眼如点漆,下颏尖尖,红润脸庞连半粒小麻子也没有,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甚薄,两排细细的牙便如碎玉一般,头戴紫金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礼服,笑容可掬,随风而来更可闻到阵阵幽香。
中间的座位空着,并没有被占据。忽然隐约闻得暗香层层,正是三公主归座。甜腻的香意似秋雨洒落,四处韵开,无所不及,漫天及地袭来让人几欲迷醉。三公主款款走近,青丝如瀑,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海蓝宝耳坠摇曳生光,粉嘟嘟的脸庞玉颜似月皓白如雪,眸如星河。细细的天鹅颈肌肤宛若冰雪,一袭桃红裙装很好地勾勒出身形珠圆玉润。十指纤纤指若春葱,修长美腿似桃花带露。三公主雪黛亦菲,正是十八九岁花季。
以下还有两位公主,均未成年,亦是刚刚长成。煜颍公主模样虽不及三公主,但也是十分秀气,看着温和柔弱,优柔寡断的样子。洋洋公主还小,才七岁,可是眼中多是灵气,性子明快活泼,极是伶俐。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酒意泛上来,众将的声音也是渐渐响了起来,盖过了靡靡乐声。二公主微微含笑朝春华秋实,春华秋实显然是见到了,亦含笑向二公主,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大庭广众之下,二公主不觉红了脸,含羞低头饮了一盅酒。这一切自然难逃浩星泽宇之眼。
天空一轮明月如晶,那样明灿的光辉如水银泻地,仿佛不知世间离愁一般。席间无以为乐,正无聊间,袅袅婷婷步出一人,众人打眼一望,正是三公主。
三公主登上戏台,柔声道,皓月当空,良辰美景,值此佳节,单纯赏月,岂负此时?何不吟诗作对,以供宴乐?
众文武皆拍手叫好,但却没一个敢当先献丑的。见如此,三公主便道,本公主虽无五车之学富,亦当敢竭鄙诚,恭疏短引,抛砖引玉也!
三公主雪黛亦菲,温柔地出了一句上联:点灯登阁各攻书。众文武皆面面相觑,没想到第一句就如此深奥,灯与登同音不同字,阁与各也是同音不同字,想对出来难如登天。
春华秋实亦无心作对,只是与二公主眉目传情。眼见就要冷场,三公主美人颜如玉,却难觅知音;却有一位窜将出来,公子世无双。天水猛地对道:“移椅倚桐同赏月!”
对得既工整,又应景,众文武俱鼓掌,连帝刘曜也拍案叫绝。
公主雪黛亦菲,又惊又喜,看了看天水,又高又壮也是一表人才,接着抢出一句:天上月圆,地下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这下满朝文武皆不会了,武将更是连读出这个对句都费劲,更别提对出来了。文臣也在一一摇头,叹息学识不够,无法对应。
天水走出五步,便对道:“今日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殿上当即惊得鸦雀无声,公主亦惊叹天水之才华,吐字若兰,又出一句更难的:瑞日祥云弥画栋,根深不怕风摇动。
此句极难,最后的栋与动又是同音不同字,天水也犯了愁。公主亦菲不愿天水出丑,于是给了个台阶下,假意去解手,等本公主回来再听你的下联。
天水却是多喝了几杯,又被这上联一难,尿意上涌,也去茅厕解手。
天上月色极美,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高高的悬在那蓝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月华如水,映在公主亦菲桃红裙上,更是莹莹温润。天水侧着脸赏着无边月色,心中又想着对联的事儿,慌不择路一脚似乎踩在棉花之上,一跤颠翻在地,只听哎哟一声,公主也摔颠于地。浩星泽宇走路不看路,一脚踩住了三公主的裙摆,导致三公主跌倒在地,同时自己也摔倒了,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三公主的身上,三公主的衣裙被踩得下拉,露出香肩,天水双手扶于她肩头,俩人均狼狈不堪。
浩星泽宇正要起身陪不是,却被一人踩住肩膀,爬起不得,只得转头一望,是是太子刘熙,刘熙怒气冲冲,暴喝一声:“大胆狂徒,色胆包天,竟敢轻薄公主,看我不宰了你。”抽剑出鞘,欲杀天水。“兄长且慢”三公主止曰,“是我不小心,撞上了将军,并非将军轻薄于我,且今日乃中秋佳节,不宜动刀动剑。兄长且看他能否对出我的对句,若不能再杀也不迟。”
太子刘熙想想也对,其一盛筵之日没啥理由怎可杀人,其二还是刚刚得胜归来之将军,其三真的杀了春华秋实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做个顺水人情,收剑入鞘,边骂骂咧咧:看公主面子才饶你狗命,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浩星泽宇跪谢之,心内实深恨之。
公主更衣归筵,天水定定心神,终于堪堪对出:“秋风淑景满殿谐,树正何愁月映斜。”雪黛亦菲听闻,喜不自胜,欲亲自把酒敬天水,被二公主止住。
筵尾,侍女捧上月饼瓜果,雪妃令贴身侍女特意挑了好的来给天水,赏月总要吃点什么的。天水不解其意,文官承祥接过笑道:“皇妃有心了,我替天水谢过皇妃。”天水亦拜谢之,雪妃侍女笑而走。文官承祥打趣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天水挠一挠头,不解道:“何谓丈母娘,何谓女婿?”
文官承祥微笑道:“雪妃,乃是三公主的生母。”浩星泽宇老脸一红不好意思道:“老头竟敢戏弄本将?”
文官承祥只顾一味地笑,春华秋实冲过来拍拍浩星泽宇的肩膀,戏弄你又待怎地?这位承爷,可是你师傅的伯乐哟,没他引荐,亦无你师傅之今日。天水拜之,三人打个哈哈。
三公主吃着冰皮月饼,而二公主拿着个双黄香莲作馅的月饼敬与春华秋实,自己也啃着双黄香莲月饼。月上三竿,宾主皆尽欢而散,唯有一人脸色阴霾,喝着闷酒作壁上观,乃太子刘熙也!
宴散后返回翡心轩,白芷当归俩贴身丫鬟,服侍三公主换下礼服,又卸了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三公主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二公主露璐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妹妹席间好生眷顾天水,其他任何公子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亦菲嗔道:“不要胡说。”
露璐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么?”
最近侍女病亡一人,二公主露璐只剩一位贴身侍女紫嫣,伺候露璐换过寝衣,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以为是宫卫在外值夜,遂道:“也不早了,去关上宫门歇息吧。”
却是公公如海的声音,恭敬道:“叨扰公主安睡,奴才的不是。”二公主不由纳罕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不客气道:“还不曾睡下。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公公道:“春华将军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公主,希望公主良夜好梦。” 侍女紫嫣出门去接了,含笑递与露璐手上,是一个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春华秋实亲书五个小字:“赠公主婕妤”。
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见他亲手制来,二公主不自觉的微笑出来,片刻方道:请公公为我谢过春华将军。
如海公公只是笑:“是。”说着同紫嫣等人一同退了出去。露璐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当归抱着三公主亦菲被踩脏的礼服轻轻抚平挂起,道:明日必晴,却好清洗晾晒这礼服。亦菲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却又淡淡蕴起微凉。姐姐还有心上人送的同心结,而我又有什么呢?怅然若失之下,拿些金银赏赐了白芷当归,令她二人先行歇息。
月色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亦菲轻轻拿起被踩脏的礼服,轻轻嗅着上面的男子气息,吟着谜样的对句,沉沉睡去。
春华秋实年事已高,喝得也不少,躺下便呼呼大睡起来。
浩星泽宇刚刚躺下,就听闻张茂被汉赵封为凉王的消息,当即就失眠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